那画面中的人,一袭白衣,清冷高贵的像是冰山上高不可攀的千年雪莲,正是火翎再为熟悉不过的昕音。只是,昕音此刻脸上的神情,却令他觉得极为陌生。
那是高高在上,神一般的冷漠。尤其是配上昕音此刻身后的画面。
冲天的火光,被烈火焚烧的山峦,以及四处乱飞的断肢。不远处有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快如闪电,那地狱般的画面正是由这人,不,东西亲手造成的。
头长犄角,面目狰狞,那不是新络又是谁?
火翎常年混迹与众仙会藏经阁,对昕音的经历算是小有了解。尤其是,眼前的场景还与自己有关。
那是恒芳派被新络屠戮时的场景。
画面中的新络,杀得癫狂,杀得兴奋。那一名名恒芳派弟子们在新络强大的修为面前,竟似是一只只被斩杀的布娃娃,毫无还手之力。
若非那自身体中流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画面,火翎甚至要以为他们都不是活人。
“再等等,”清澈清冷的男声响起,是站在不远处的昕音,“必须等他将此处人都屠尽,精神懈怠时,取出的精魄才更完整。”
“可是,我们当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他们怎么说,也算是修真界的一份子。”
火翎这才注意到,昕音身边还站了一位女子,粉面桃花腮,看起来年纪很轻,正是轻灵秘境的掌门玹若真人。
只是此时的玹若真人却与火翎初见时不同,虽依旧是身着色彩靓丽的绫罗长袍,周身弥漫着的气质却是冷静沉寂的,丝毫不见上次见面时的不正经。
“一些蝼蚁罢了。”昕音的嘴角有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有些奇怪的看着玹若,“看来,宣渺的离开,对你的影响当真是很大。你原来下手可比我狠多了,秘境之主手刃三千道者的事,我可还是记得分明。如今却连这都看不下去了?”
玹若真人抿着唇,脸上的表情由白转红又转白,可谓是精彩纷呈:“那是以前,过去的我因为将权势看的太过重要,才会错失最爱的人。而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你想通,宣渺可并未能想通。事到如今,你在他心里,还是那个为了轻灵秘境安危而将他献祭于魔族的冷血掌门。”
“我很感激你当年能将宣渺从祭坛边救出来。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他恨不恨我,我已经无所谓了。”
“你果然变了很多。”昕音望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山峦,“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若是看不下去,我也不会强迫。你就先去附近待着。记得保护好那个孩子,别让人将他趁乱带走了。”
“仙主。”玹若真人走了两步,却又缓缓回头,脸上露出了火翎曾见过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你说我被过去所牵绊不得脱身,你又何尝不是呢?”
昕音面色依旧如常:“我与你不同。我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绝不会让他逃离我的监视半步,更不可能默默无闻的在身后为那人奉献。”
“你等待的这四年,难道不算是默默奉献?”
昕音偏过头,火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自然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昕音想的是,其实还远远不止四年。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有两千多年了。
为此,他在魔界搞出多次风波,一步步的将新络逼到不得不开始屠戮修真界。
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解除自己身上那个该死的契约咒印,夺回那原属于自己的力量。
玹若真人若是将这当成自己的对那人的奉献,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少废话,再磨磨蹭蹭的,我就去告诉宣渺真相。”
“你!”玹若真人伸出一根手指,似是忍无可忍,最后却也只是戳在了自己的脑门上,“罢了,你厉害,你牛逼,谁让你是半个神呢?!”
玹若真人的动作很快,半个时辰后,便带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到昕音面前。
昕音手中是一片红光流转的碎片。他抬手,示意玹若真人先行离开,待玹若离去后,将那炎魔精魄打入了小男孩体内。
火翎隐隐觉得恒芳派被屠,以及昕音所说,随手将炎魔精魄放入自己体内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画面中的昕音,在那精魄打入孩子体内后,伸手在他额头处探了探,随后便开始暴跳如雷。
火翎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温和不淡定的昕音仙尊。
“为什么为什么,就只是变成了半魔!!”
“我究竟还要被这个该死的契约约束多少年啊!!”
昕音抬手,咚咚咚几道仙术将地面炸出几个硕大的窟窿,但显然依旧还是觉得不解气,将那孩子举过头顶,作势要扔出去。
“我最讨厌小孩了了啊啊啊!!”
“仙主?”
昕音的动作突然顿住,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孩子,冷傲的转身,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看着匆匆赶来的玹若真人:“何事?”
玹若真人被昕音冷漠的神情盯得背后发寒,只能如实答道:“我方才...听见这里有几声巨响,还以为是出了什么状况....”
说到一半,又突然注意到了地面上那几个巨大的坑洞,明显一愣。
“无妨。”昕音拂拂衣摆,面色如常的将那孩子抱到身前,伸手在孩子的胸口画了个法阵,又转向玹若真人,“将他送到魔族的育幼院。”
“这...”玹若真人接过孩子,有些疑心方才听到的声音是幻听,“放到育幼院,当真没有关系么?万一他受伤,你也会...”
“我方才画下的法阵,能保他性命无虞。至于小伤,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问题。”眼见着玹若还似是有话要说,昕音不耐道,“赶紧将他送走!我不想看到他,看到了便会生气。”
火翎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混乱。
他隐隐觉得,这一切事情,似乎都不是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从昕音与玹若的话中,不难听出,自己与昕音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契约,而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契约,昕音想要让自己变成魔族。
可是真是出了鬼了,自己先前还是个孩童,又怎么会与昕音这种拥有半神力量的人缔结什么契约呢?!
还有恒芳派的屠杀,以及新络的出现...
“你都看到了,是么?”
火翎还在兀自思索着,背后却冷不防传来那与画面中相同的声音,几乎要吓得从地上弹起来转身,也瞬间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与昕音拉开距离。
昕音冷冷盯着他在地上迈出的那几步,虽依旧是面无表情,火翎却在那里面感受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受伤,让他几乎条件反射的想要对着昕音道歉。
对不起三个字还未出口,却见昕音突然释怀的笑了。
“看见了也没关系。”
火翎还没完全理解昕音话中的意思,就感觉眼前一黑,意识轻飘飘的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昕音伸手接下火翎软软倒下的身体,神情中是鲜见的自嘲。
“在我做完那件事之前,你就永远的,留在这里吧。”
火翎醒来时,发觉自己正处于一间林中木屋,他的意识有些混沌,一时间似乎想不起自己是谁。
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是朔原泽的弟子,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哪个门派的少主。但自己究竟为何会在这里,火翎一点印象都没有。
意识就像是漂浮于一片汪洋之上的一叶小舟,茫然,无助。
此时,小屋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望着那从门缝中流泻而入的白色衣摆,火翎霎时间觉得,自己在清冷孤寂的夜空中见到了一抹明月,那皎洁的月光,在转瞬间驱散了火翎心中的一切不安与茫然。
“昕音。”火翎唤道。
昕音对火翎的称呼有片刻的震然,他很难相信,火翎在这种意识混乱的情况下竟还能记得自己。
昕音缓步走到火翎的床前。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昕音的声音如冰河撞击浅滩,清冷且动听。
火翎茫然的摇头。
“那你怎会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叫昕音,是我...”说到此处,火翎突然顿了顿,“是我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人。”
昕音做到那小屋中心的桌前,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更为烦躁。
也不知道那烦躁究竟是从何而来,昕音突然拂袖,将那桌上精致的瓷瓶打翻在地。那瓶中本插着几支娇嫩鲜艳的铃兰,这一下,铃兰零落的散在地面,看起来凄惨无比。
火翎被昕音的举止吓了一跳,讷讷道:“不...难道不是么?”
下一刻,昕音突然站起身,将火翎按倒在床上,双手掐上火翎的咽喉。火翎只觉得呼吸困难,拼了命的想要挣脱,然而,就在火翎觉得自己的意识已逐渐混沌时,源自咽喉处的桎梏却又突然被放开,还来不及缓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双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住。
火翎就像是个溺水的人那样,下意识的掠夺着那新鲜的空气,随着呼吸缓和,手也下意识的揽上身上人纤细的腰肢。
昕音主动迎合着火翎的亲吻,手却几乎是要捏断骨头一般的用力捏着火翎的肩膀。
“我真想,杀了你。”
火翎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只有身下人低低的喘息声。
“你该死。”昕音喃喃着,也不知是真的觉得火翎该死,还是只是觉得自己更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