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若快速上前扶住何渡,有些急切地问道:“莫不是诅咒又发作了?”
何渡抬起手,竖起大拇指,然后扶住玄若慢慢站直,将剑收起来,强忍着痛楚说道:“若有符纸,可省好些力。”
玄若满面忧愁,另一只手还扶着何渡不肯放手,说道:“道长你先休息吧,我看这狐妖也没有那么厉害,交给我好了!”
“不行不行。”何渡摆摆手,“他刚刚伤了我,我一定要正大光明地还回去。”
颜新傩在面具中紧张小声道:“你们现在式微,还不快跑!”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何渡安慰道。
“你先把我放出来。”颜新傩要求道。
何渡想了想,回道:“等我们击败了狐妖,再放你出来也不迟。”
“你这道士,我算是中了你的奸计!”颜新傩后知后觉,只想立刻从面具里跑出来同狐妖一起将何渡揍一顿。
“你放心,我言而有信,定会放你出来。”
颜新傩道:“你要是不放我出来,我自会找你算账。”
“好了,你们俩先别吵,那狐妖又回来了!”玄若一边扶着何渡,一边捏指起诀,灌丛枝叶疯涨,将不远处一道黑影牢牢缠住。
但是显然又没能困住对方,只见黑影“噌”地一下脱身冲来,劲韧的枝条犹如松驰的丝线被拉扯到最长,一眨眼间化作灰烬融入尘土。
玄若将何渡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何渡一边咽着老血一边随着玄若的步子向后移动,一个没注意又摔了下去,这一摔倒是摔在了点子上,连着玄若一齐给揪到了泥地里头。
狐妖就是冲着何渡飞来的,眼看利爪既出就要夺了对方的性命,谁知这道士居然一个踉跄跌倒给躲过去了。刚换了一身新衣的狐妖也没多想,立刻停住,转身在黑暗中寻找何渡。
本来花好月圆夜,到了这个小山坡上,倒是有些夜黑风高时。
何渡的一只胳膊还卡在玄若肩头,他想要将玄若推开却被阻止了,无奈下只好安慰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没看见他这会气正足着嘛,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呢,等我把他的气力耗尽,到你出手也不迟。”
玄若有些捉急,“道长,你硬撑什么!我两一起挨打也好过让你一个人挨打!”
何渡刚想抬身支撑自己站起来,便被一股不知从哪冒出的蛮力揪住后脖领,“唰”地一下被狐妖从泥土中抽了出去,然后利落地撞在树上。
他的那把剑也飞了出去,“嗖”地一下直愣愣地扎在树干上。
“你把我戴上。”颜新傩对玄若道。
“不。”玄若想起何渡方才的嘱咐,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要求,却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颜新傩,他一面观察着不远处地打斗,一面不停地捏诀。
“你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颜新傩嚷道。
“我在找我的佩剑,没有剑根本没法跟那个妖精打!”
“你戴上我,我来帮你们打。”颜新傩继而教唆道。
“你怎么帮我们打?”
“你师傅把我锁在这字眼里了,但是我刚刚破开了一部分封印,只要戴上我,我就能替你出手。”
“想控制我?”玄若反问道。
被点出真实意图,颜新傩也不好再编,只能切中利弊道:“那总比你在这里捏诀好。”
“我没有武器,根本插不进手。”
“蠢死算了,那个道士的剑不就横在树上嘛!你把那剑先拿来用啊!”
有道理,玄若后知后觉,即刻奔向了何渡的剑。
狐妖轻轻松松地将何渡单手拎起,想要在打斗之余吃上口道士的元气,指腹摸上何渡脖子间的脉搏,喃喃道:“真是奇怪。”他没能摸出一点类似气的东西,反倒摸出了个诅咒。
何渡咬紧牙关,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他抬起眼眸迎着月光,以一种怪异的柔和的目光看向狐妖。大抵是何渡相貌不凡,迷惑成功,狐妖居然没有一下子就掐死他。
狐妖松了松手掌,嘲讽道:“给你口气说说遗愿吧。”
何渡笑了笑,利剑划破空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狐妖连躲都来不及躲,也没时间拿何渡做挡箭牌,狠狠地挨了一剑。
何渡的那把“上古神武”正笔直地插在狐妖的肩头,狐妖痛喊一声,随即倒在地上,鲜血四流。
何渡撇撇嘴,有些疲惫且得意地看向狐妖,低声道:“在下方才想提醒公子,做妖怪的必不能手下留情狂妄自大,切记不可随意露出后背。”
狐妖匍匐在地上喘息,一面说着“我的衣服”一面骂着何渡“狗屁道士”,然后死死地扣住何渡的脚脖子。
何渡飙出一口老血,在脚脖子仿佛快要碎裂的同时呜呼一下昏了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死狐狸。”
“道长!”玄若直线狂奔,飞快地摔在何渡身旁,把袖子里的面具给贯了出去,颜新傩在半空中骂骂咧咧道:“造孽!”
玄若探了探何渡的鼻息,好一会才将颤抖的手收回去。
“怎么样,还活着不?”颜新傩问道。
玄若点点头,起身架起何渡,等等!不对劲!旁边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玄若慢慢转头看去,那狐妖正好好地站在月光下,再细看,那张脸已经变成了封印颜新傩的面具,面具额间的字符化成一个巨大的“傩”字。
坏了!玄若心道不好,转眼再看何渡。
照着何渡这样的昏迷法,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顿感苦涩,颜新傩还在好好感受这副新身体,却看到面前的玄若面色灰黑,大有一幅要同她决一死战的架势。
“不必担心,你们也算救了我,我不会趁人之危。”颜新傩拔下插在肩口的剑,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啧啧叹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面具微微弯起眼角,折出些许断层的木纹,让玄若浑身发毛。
“怎么回事。”也不知怎的,方才还处在深度昏迷的何渡突然惊醒,慢慢吐出话来:“我不是让你小心吗。”
“道长!你怎么突然醒了?”玄若将剑放下,两只手托住何渡,“方才面具飞出去了,一眨眼就变成现在这样。”
何渡摆摆手,“算了算了。”他将玄若架着他的那只手抚开,有些晃悠地站直身子,低声道:“扶我去上面的小屋,我要歇息一会。”
玄若将何渡的那把剑捡起塞回何渡腰间的剑鞘,将他扶住,慢慢朝山上走去,边走边低声道:“道长,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狐妖的气很弱,即使她附身,也没法和我们打,暂时不用担心。”何渡在地上扒拉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撑着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上走,道:“先上去歇会再说。”
两人来到狐妖的小屋,将门打开,一股发臭的黑气从里堂“嗖”地飞出来,直冲脑门,何渡倚在门框边上,虚弱无力地指向黑气,对颜新傩道:“快收了这些怨气。”
“你这道士,不净化这怨气反倒叫我吃了他们?不怕我吃了这些怨气后,法力大增,杀了你们?”颜新傩已经适应这个身子,轻而易举收了眼下的怨气。
屋里摆设简单,床上还躺着这狐妖方才换下的衣服,床边有个巨大的梳妆桌,桌上摆着一面手持铜镜。何渡凑近看那铜镜,仔细道:“你说过你不会趁人之危。”
这死道士方才压根就没晕过去,颜新傩算是对他刮目相看,“好啊。”
何渡拿起铜镜,镜柄最下面居然刻着一行细字——南华宫,何渡将镜子递给颜新傩,道:“原来这狐狸本与南华太子交情匪浅。”
颜新傩将何渡上下打量一番,接过镜子,问道:“你的伤呢?”
何渡回道:“方才只是受了些内伤,你先看这铜镜。”何渡找来把椅子坐下,掏出手帕将自己嘴角的血全部拭去。
颜新傩将镜子放下,说道:“也许是这狐狸偷来的。”
“这南华太子到底是何来历?”玄若问道。
“是前任南方天尊。”颜新傩回道。
何渡思索一番,问道:“你怎么都知道?”
颜新傩有些戒备地向后退去,她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坏的道士。
玄若也不知道何渡想干什么,只能先默默走到何渡身后,何渡抬手,不知哪来的一阵邪风将大门和窗户“啪”地封死,“你到底是谁?”
“一个孤苦无依独闯他乡的弱女子。”颜新傩回道。
何渡摸出先前颜新傩预付的碎银子,指腹在银块底部摩挲,“这碎银下刻了一行小字,你知道吗?”
颜新傩摇头道:“这银子是从狐妖那得来的。”
“不,这银子是你的。”何渡将银块丢给颜新傩,对方下意识地接住,白皙的手掌瞬间冒出焦黑的烟雾,她只能快速丢回给何渡——这天工开物产出的固体信力只有神官能用,狐妖的身体是万万碰不得的。
何渡抓住半空中飞来的银块,将底部展示给颜新傩看,上面分明写了“天工开物”四个小字,和那面铜镜的字体一摸一样,“你果然是南华太子。”
颜新傩那张面具脸又僵硬地笑起来,“你这道士,一早就写了面具等我,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今日将我从那结界中解救,我不打算同你计较。”
“这地方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何渡真是一点都没听进对方的话,继续发问。
看见对方如此强硬,颜新傩也不想再装什么假仁假义,便开门见山道:“我先前说的并非假话,若是不信我,便去问村子里的亡魂好了。”
亡魂?村子里的亡魂全部被绞去舌头,也没些识字的,这分明就是早已想到今日,做了两手打算。
“你为了报复村民和狐妖联手,最后狐妖却背叛了你?”玄若试探性地问道,可惜那张木脸几乎不做表情。
“你堂堂南方天尊,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不怕被上面知道吗?”玄若继续加码。
颜新傩终于回话道:“天下神仙诸多,日新月异,香火茫茫。有的虽然位列仙班,实则仅存名目,毫无信众,魂魄早作云气飞散,这些神仙本就自顾不暇。我待在这里如此之久,也不见一个神官来寻我,都当我闭关修炼去了,谁又能想到来罚我?”然而这一席话,相当于承认了玄若的发问。
她一面笑,一面抽出狐妖的宝剑,对何渡接着道:“他的剑就是你手中这把神武的复制品,当年三津仙人被镇罚后,由我来看管残影,却被他和那大虫偷走了去,我便尾随他来到这里。在夺剑过程中,这宝剑误入凡尘化龙而潜,我们便再不能回仙京。”
何渡抽出剑,对道:“但是这把剑并没有龙气。”
颜新傩点点头,“剑中龙气早已化入附近的流水,这便是康庄水运兴达的原因,只是现在这龙气已经不在康庄。”颜新傩那张保持僵硬微笑的脸终于在眉间拧出川字木纹,“现在这龙气,在那只鱼妖身上。”
屋内三人都不再说话,何渡解下荷包将那些“天工开物”全部散在地上,这些银块开始慢慢融化,由上及下,变成一滩影子慢慢消解在土地中,发出“滋滋”的炙烤声。
颜新傩看出何渡要败退的架势,颇有些得意道:“这是我庇护的土地,你没有资格评判我做的事。”
何渡点头,“此话不错,但是你方才欺骗我与玄若,我很不适,这件事我要另算。”
什么?颜新傩后退三两步,“那你将我封印在这面具中,又该如何说?”
“我从未说过不解这封印,只是你谎话说在前头。”何渡回道,“现在,就算做我们有私仇了。”
玄若在心底拍手叫绝,对何渡的景仰之心已经飞出九重天外,绕地八圈自行飞回。
解与不解,对颜新傩都没有半点好处,她是万不会在这个时候从面具里出来,狐妖身上那件崭新的云纹披肩开始冒处红苗,冉冉相接,烫出焦黑的洞圈。
霎时屋内烟雾四起,将整间屋子糊成一团,何渡扇开面前的烟雾,只看到一具空荡荡的骨架子立在门前,正面对着他和玄若。
“道长,咳咳。”玄若费力地扇开面前的浓烟,用袖口捂住自己的口鼻,“她怎么自燃了?”
“什么自燃?”何渡皱皱眉头,接道:“她那叫进化。”
“嘭”的一声,刚说完话的何渡被颜新傩卡住脖子狠狠撞向围墙,围墙被砸出一个深坑,在接下来的两秒里,整间屋子都粉碎垮塌,何渡只能一脚将对方踹出去。
不争气的玄若这个时候才跑过来将何渡从砖堆里拎出来,又开始喊“道长你没事吧,道长!”
何渡将颜新傩留在自己脖子上的白骨爪子卸下来,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快截住她。”
玄若立即回头寻找颜新傩的身影,一张焦黑的面具正迎空飞来,稳稳当当砸在他脸上。
何渡想也不想一脚将玄若也给踹飞出去,玄若一个旋身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喊,那面具便如刀飞砸进一旁的废墟中,摔成两半。
何渡舒了口气,险些让她附上玄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
玄若吃痛地从地里支起身子,两眼满是星光,这一脚下去给他的心肝脾肺全部换了位置,只觉浑身错位,“道长好脚力。”玄若痛苦呢喃道。
何渡拎起玄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问道:“能看清我吗?”
玄若盯着何渡看了好一会,才勉强定下神,点点头道:“看清了,看清了。”
“那便好。”
两人突然想起那副面具,便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一旁被摔成两半的面具,只见这面具正摔了个三七分,一边只剩一个“人”字,一边只剩一个“难”字。
“你这道士,还真是心狠手辣。”
“彼此彼此。”
玄若循着声音,将那“难”字半边的面具捡起托在手上,问道:“你现在正在这个字里吗?”
颜新傩苦笑道:“你要笑便笑吧,终有一天,我会把这‘难’字破开。”
玄若将面具递给何渡,问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眼下只能先带在身上了,正好我要去十三聚,可以通过十三聚将她押上仙京。”何渡说得字正腔圆,从袖兜里摸出那本无字天书。
“哼!你居然要去十三聚!好大的胆子!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去,你可知道这仙京是个什么地方?往后有你的苦楚吃!”颜新傩喊话道,这奉劝倒不像什么为着自保而呛出的危言,而是一把切实的告诫。
何渡打开书,玄若递来另一半“人”字面具,他将两瓣面具放进去,不觉愁上眉头道:“颜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分寸。”那两瓣面具服服帖帖地粘在纸上,变成了一幅画。
何渡将书阖上,重新收回袖兜,想唤玄若给人家把房子修一修,却“咚”地一下栽在地上,耳边是没用的玄若传来的“道长!道长!你怎么了!”。
但是他已无力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