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川的爹娘都是陡然去的,在桥西村算是不太吉利,办不得丧事的,余厨子和赵雨梅只同旁的一样简单拎了东西去过来一下礼。
这两日,余厨子总会发点牢骚,不是怨赵雨梅选中了这李家不该,就是怨余礼咬着牙不愿去退亲。
他脾气暴躁,爱占些小便宜,但余礼是他亲生的小哥儿,从小跟着他屁股后面学厨的,心里还是有些疼爱的,这话他只同赵雨梅说,当着余礼的面,还是没太多嘴的,只打发赵雨梅和余雪一齐去劝。
退亲这话,这些天在余家已经提了好些回了,余礼开始只是倔强地摇头。说他和李铭川已有了天大的情谊那是假的,但是是喜欢的,余礼不愿现在还去往李铭川身上插刀子。
开始余礼还总是六神无主,这两日越想,竟越坚定。
他当着全家的面道:“爹娘,不必再劝了,卫猎户你们是知道的,他们家也无爹娘帮衬,但他家日子过得也好。至于李铭川,他农忙时能伺候好田地,农闲时能去镇上做工赚铜板,娘,你当初不也说村里人都说他勤快能顶事吗?”
余礼顿了顿,小心撇着他爹的神色,又说:“就算不说这些,这婚一退,村里人该怎么说我们家?再办喜事丧事,可还会请爹去掌厨?可还会有人来家里提亲?”
余厨子烦躁得很,他将门板一踢,出门找人喝酒去了。
余礼又扭头去看赵雨梅的脸色,赵玉梅也没吭声,端着盆叫上余雪,去河边洗衣裳去了。
可余家好不容易按下了退亲的心思,李铭川和他大伯却在第二日上门了。
李铭川经此变故,一下子像长了好几岁,再也没了那股话多憨笑的劲。
余礼本在堂屋里教着余雪缝补衣裳,见着他,一下子就从小凳上站了起来。
可李铭川只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旁边的李大伯递过手中装着肉和蛋的篮子,对余厨子道:“余大哥啊,今日我们,是来退亲的。”
余家人一听这话,都愣了,余厨子还当自己听错了,这话随了他的心意,但在外人面前,他最是要脸面的,他嘴角抽了抽,一下子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赵雨梅连忙把余礼推回屋内,自个儿迎了上去。
李铭川收回了放在余礼身上的视线,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小时候的礼哥儿,因着总在灶房里烧火学厨艺,身上有时灰扑扑的。
第一回见着这小哥儿时,他还被逗笑了,伸着棍子想带这面上白净身上却沾着灶灰的小哥儿去玩,但他把棍子一伸,小哥儿却扭头跑了。
他也还记得定亲后,礼哥儿给他缝过被柴划破的衣裳。还记得两人一同走过人家的鱼塘时,他无意中提起自己爱吃鱼。
礼哥儿那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跟他说:“我会很多做鱼的法子,上大火蒸也好吃,爆炒也好吃,煲汤更是鲜美。”
说到这,礼哥儿红了脸,眼神躲闪了一瞬,磕磕绊绊继续说着:“以后......都做给你吃。”
这话好像还是昨天说的,但已经物是人非了。
这几天他忙着处理他娘的后事,在村里人的同情眼光中,也看到了不少幸灾乐祸,听到了许多冷嘲热讽。
“祖宗保佑,幸好没把咱丫头许给这李家。”
“这李家从前不是还看不起咱吗,现在也是风水轮流转,还有谁能看得起他家。”
“我瞧这余家马上就要去他家退亲哩。”
“活该!周氏以前不还觉得自己家是个福窝,自家儿子是个金疙瘩吗。”
“这余家当初看着李家的日子过得好,巴巴地同人结了亲,可如今呐,是哑巴吃黄连咯。”
这些话,他已听过很多次,最开始还同人争辩两句,可换来的是一个白眼,和“谅着你接连丧父又丧母,懒得同你计较”。
他又实在没有搭理的必要了。
可忙完阿娘的后事,他听着被连带挖苦的余家,有些坐不住了。
礼哥儿在同他定亲前被许多人家上门提过亲他是知道的。余礼白净,五官说不上多好看但是是耐看的。村里的妇人夫郎知晓余礼学了他爹做饭的手艺,又常常见他砍柴洗衣割草下地的,心知娶回去定是个贤惠能干的,都替自家儿子侄子留心着呢。
和余礼定亲后,李铭川是得意过一阵的,而现在,同他的亲事比那些被余家拒的亲事都要差了,他心里是有些自卑的。
忽而觉得自己配不上余礼了,还连累他被说闲话。或许他往后的命,只有独身一人了。
他同大伯说起这事时,大伯被吓了一跳,知道他的想法后,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但余家也不一定就看不上你了,日后咱再把银钱和田地赚回来就好。”
但李铭川心意已决,不愿再拖累余礼,大有大伯不去他就自己去的架势,李大伯才不情不愿同他跑了这一趟。
赵雨梅好不容易被余礼说服了,今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还是愿意取消这门亲事的,且这是李家提出来的,旁人是说不得余家的不是的。
她只匆匆挤出一丝笑,问道:“铭川小子,这是?”
李铭川向她行了一礼,道:“婶子,我家最近发生的事您也知晓,我已没有娶亲的心思,这亲事就算了吧。”这话在来之前,已在李铭川心中说了无数次,他怕耽搁了礼哥儿,却另找的由头。
赵雨梅迟疑说着:“这……你既已无这个心思,婶子也不好强逼了去。”
余厨子在一旁忙接着说:“是是,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亲是你们退的,这彩礼银子?”
李大伯张嘴想说话,却被李铭川抢了先:“这亲既是我们退的,先前的东西自该留给礼哥儿傍身。”
李大伯瞪大了眼睛喊他:“铭川!”
余厨子压了压嘴角,搓搓手道:“好小子,我就知道没看错你。是该这样,这事毕竟对礼哥儿名声有碍……”
“我不同意。”
院里四人的声音断了,都看向了红着眼走出来的余礼。
余礼又说了一遍:“我不同意。”
赵雨梅急着走上去拉他:“你这孩子,这哪是你……”
余厨子火冒三丈地盯着余礼,余礼却把他娘的手推开,掠过他爹,走到了李铭川的面前。
李铭川低下头不敢看他。
余礼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没有娶亲的心思,但左右这婚期还有几个月,再说,实在不行往后推一推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余厨子一口回绝,当着外人的面忍着没骂,却也拽着余礼想把他往屋里拖。
余礼自幼便做事,身上也是有些力气的,现在更是生出了许多的勇气,一下子竟没被拽动。
他没看自家爹,却一瞬不瞬看着李铭川。
李铭川垂下的眼睫动了动,嘴里尝到一股血味,他抬起头回视余礼,动了动嘴唇。
道:“算了吧。”
余礼像是一下子失了力气,任由余厨子把他拽了进去。
虽说李铭川说了不要彩礼钱,但按村子里的习俗,说亲不成这钱多少得退的,赵雨梅、余厨子同李大伯商议了一下,定亲时李家送来了一半的彩礼钱,也就是二两四钱,还有两匹布,两只鸡。最后,余家退还了一两彩礼,对外只说,两人八字不合。
这话就是骗鬼的了,村里人都知道,合八字定是在定亲前就做好了,但人家这么说,他们也就这么应,当着面嘴里只道可惜,背地里就说什么的都有了。
但不管怎样,这事算是了结了,余厨子吃过了晚饭,又去找人喝酒去了,这退给李家的一两银钱,他着实有些肉疼,给钱时说着“应该的应该的”,门一关脸就垮了下来。
但想想自家小哥儿总该是不缺人要的,这彩礼钱总该又要收一份,便又高兴了。
余礼把自己关在房里,他的眼睛都哭肿了,赵雨梅心疼着呢,见他没胃口吃饭,用香油蒸了一碗鸡蛋让余雪端给他。
余雪也是个安静性子,陪在他旁边小声安慰着:“哥哥你别难过,你这么好,定是有人愿意要娶你的。”
她才十三岁,只当余礼是因为没了亲事难过,余礼也没有同她多说,苦笑了下,撑着坐起来小口小口吃着蛋。
毕竟日子总还得过下去的。
入了夜,余厨子还没回来,他第二日没活时晚上同人喝酒也回来的晚,但不会在外过夜。
今夜,赵雨梅在床上躺着左翻右翻睡不着,眼皮直跳心悸得很。她索性起床点了油灯坐在堂屋里等。
余礼也没睡意,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穿了衣裳坐了出去。
赵雨梅强笑道:“礼哥儿?你怎的还没睡?”
余礼不欲让她担心,只说:“饭后睡了一阵,现在睡不着呢,娘是坐这等阿爹呢?”
赵雨梅点点头,说:“近日事多,你爹没回来我心里不踏实。”
余礼道:“也是呢,我也睡不着,就坐这陪你等吧。”
两人心里各有心事,又过了许久,才听到屋外敲门的动静。
赵雨梅神情一松,道:“定是你爹回来了。”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却是同余厨子一起出门喝酒的赵老三。
赵老三神色慌张,见她开了门,放觉有救星般的喊着:“嫂子,不好了,出事了!”
赵老三本是同余厨子一起出门去村北找人喝酒,两人往常是喝得半醉再结伴一起回家。今日余厨子心里觉得那一两四的银子是白得的,便多买了坛酒,赵老三也喝多了些,余厨子更是喝得烂醉如泥,两人踉踉跄跄往家走,起先还说了两句话,后面都没那个力气,安静极了。
直到一阵凉风刮过来,赵老三嘀咕着:“余大哥……这酒啊……”回过头去看余厨子。
可回头哪里还有人,吓得赵老三酒立马就醒了一半。
他知道余厨子喝得比他醉,心里想着怕是在半道上睡着了,他和余厨子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当下便回过头去找,可一路走过去也没寻到,他就又敲响了村北那户人家的门,借了油灯仔细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地上看到了不少血迹,却不见余厨子的人。他更是吓一跳,酒彻底吓醒了。
余厨子喝了那么些酒,出门路都走不稳,刚走没几步便摔了个大的,赵老三看到的那些血迹,全是他摔到脑袋,头上流的。剧痛让他挣扎了一阵,但嘴里没力气,只小声嘟囔了两句,前面的赵老三也醉着,没留神。
天色实在是暗,余厨子眼睛实在是看不清,一乱动,竟直接从路边滚了下去,将腿也摔断了。
村长家也住在村北,待赵老三找到余厨子后,是当机立断就去了村长家,村长心知人命关天,忙指挥他的大儿子赶牛车去镇上接大夫,和二儿子,赵老三一齐将余厨子抬回余家。
大夫说:“腿是保不住了,准备银钱保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