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破绽 第10章 第 10 章

长安城的夜，如冰一样。走在街上的行人，匆匆地赶回家中。

一半是因为宵禁，一半是因为寒冷。

“今年也太冷了些。”一人哆哆嗦嗦地哈着气，对同伴说。

“今年稀奇事太多了。我看，有人说……”他声音突然低下去，“说李家不是真命天子，只是夺了杨家的气运。老天察觉到有人偷龙转凤，所以发怒了，来找我们算账。”

提起大唐立国的事，众人都显得兴致盎然、意犹未尽。

在太史局的馆舍里，睡梦中被惊醒的息昙，只披了一件斗篷，便急忙忙地去给刘衡开门。

馆舍只有这两人居住，且以刘衡的性子，如果不是天塌下来，他绝不会在鸡未叫的时分，来敲息昙的房门。

息昙刚打开房门，刘衡就挟着一股寒气进了房子。

息昙连忙关上门，回身快步走到桌边，点起了灯。

火光被刘衡身上的寒气逼得偏向了息昙。

息昙用手呵护着火苗，烛光才慢慢燃起来。

“平子。何事？”息昙低声而关切地问。

“灵台的浑天仪被毁了。且我们选中要为太子殿下护星的同袍，被杀了。”刘衡来到息昙房中才敢讲出今夜最难以弥补的祸事。

“什么！”息昙提高了声音，火苗跳了一下，他连忙压低声音：“怎会如此？”

过几天便是阿辰的生辰。阿辰并不知情，他被选中作为太子立储君典礼的陪护人。

他的星命带有很强的主星，能弥补太子乃至于大唐主位的不足。

大隋气数未尽，有人将大隋的主位移开，导致帝星真空。此后有人趁虚而起，代替了大隋。这便是大唐。

然而，大唐的星宿始终未能抵达帝星所应该在的主位。

因此唐皇十分在意储君的主星命格，担心其主星不强，葬送了大唐的江山。

“陛下迟迟未举行立储大典，正是因为我们找不到主星强盛之人，护太子祭天。好不容易查出阿辰，怎地被人杀了？”息昙五官皱在一起，叫苦不迭。

立储一拖再拖，不仅陛下不满，太子更是焦躁。

更可怕的是虎视眈眈的秦王。一日不能尘埃落定，秦王一日不死心。大唐便一日笼罩在宫廷政变的阴霾之中。

群臣皆按兵不动，都等着看太子和秦王的结果。

刘衡也深知这个厉害之处。可是人海茫茫，上哪里找一个主星足够强的人，来保护太子祭天呢？

他先跟息昙大人说了来龙去脉。关于河女如何变成昆仑子，杀了阿辰和护卫。慕容梦又如何在灵台上不敌昆仑子。

“阿辰是那……那女子的血裔？”息昙惊讶地问。

息昙纵横星命古卷，也游历四极，见过不少岁数奇大返老还童之事，所以对女子的年岁丝毫不觉得稀奇。只是好奇为何有人专杀自己的血裔。

“是的。慕容梦说过，昆仑子极其厌恶自己的血裔，见一个杀一个。甚至穿梭轮回进行截杀。”刘衡眉头微锁。

“穿梭轮回？”息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佛陀恐怕也做不到！她如何能做到！这是一派胡言！”

“这是慕容梦一面之词。她的话，不能尽信。”刘衡知道慕容梦并非坦诚相待。

“事已至此……”息昙思索良久，艰涩地开口：“只好去跟陛下请罪吧。”

刘衡无奈地点点头。

天刚亮，息昙便和刘衡梳洗一番，两人去皇宫之前，先去了阿辰的家中。

既然阿辰是那昆仑子的后裔，按理说，他妹妹也是血裔。说不定昆仑子又找上他妹妹。

阿辰并非京城人士。只因父母双亡，所以带着妹妹，寄居在太史局一个主簿的家里。

刘衡和息昙走进去的时候，那主簿正要离家去太史局应卯。

提起阿辰之死，主簿叹息着，引领两位大人去了西跨院一个小角落的房间前。

“他妹妹便住在里面。”

由于三人都是男性，不便进院子里。主簿便叫来一个仆妇，将阿辰的妹妹带出来。

只见女子年方二八，鼻尖红红，眼眶浮肿，显然是哭过。

刘衡心中歉疚。“姑娘，实在抱歉……这是我们的一些心意。还请节哀顺变。太史局会安排人手，今日便护送姑娘回乡下。太史局的抚恤金以及你兄长的棺椁，稍后也会送到你乡下。”

慕容梦提过，昆仑子这两天之内都无法离开长安。尽快送走阿辰的妹妹，她就不会遭遇昆仑子。

那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刘衡。“你便是刘大人？”

那主簿愣了一下。乡野丫头，怎地不识礼数，直呼刘大人。

刘衡并不在意这些，他点点头。

“家兄曾跟我提起过大人。”那姑娘低下头，或许这不是个合适的时间，但是她不愿意离开长安。“民女名叫桂儿，桂树的桂。”

刘衡抬眼看了桂儿。他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后退了半步。

“家兄说，刘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如今家兄走了，民女斗胆，请大人收留桂儿。”

说完，她跪下去。

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波光潋滟地看着刘衡。

“这……这不合适。桂儿姑娘，你先起来。”刘衡也不好上手扶起她。

主簿看到刘衡无意，连忙让仆妇扶起桂儿。

桂儿虽然被扶起来，可却开始放声大哭。

唯一的亲人去世了，独身返乡会面临怎样的困境？她自觉身似一片即将飘落的绿叶，在风中苦苦挣扎，揪着树枝不放。“大人！”

她带着哭腔喊起来。

刘衡和息昙对视一眼。

息昙发话了：“桂儿，刘大人还要与我进宫面圣，时间不多。你的性命攸关，请立刻跟随太史局的同僚，启程返乡。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息昙说完，刘衡便将主簿家中的仆妇买下，让她先带桂儿去到城西南的客栈之中。等候太史局的车马。

两人一步不停地赶往皇宫。

安阳公主早已在皇帝的御书房之中。两人似乎密谈已久。

刘衡与息昙大人走进御书房，见安阳公主身上披着皇帝的明黄色披风，披风上绣着五爪金龙，显然是皇帝的龙袍。披风底下，则是安阳公主昨夜大战灵台的盔甲。——公主居然彻夜不眠，连夜到了皇帝身边。

难怪，大唐之中，只有安阳公主能压住一众皇子。她不只是骁勇善战，心怀大唐，而且深受皇帝信任。

刘衡和息昙心中讶异，但不动声色，躬身恭敬地行礼。

“你们还有脸来见朕。”皇帝声色严厉：“说什么河女为患，带河女祭天。如今闹出人命，神明之地，灵台高塔，我大唐颜面何在！”

皇帝举着一本题本，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刘衡跪下去，一叩到底：“是微臣疏忽大意，还请陛下降罪。”

息昙也连忙跪下去。

“降罪？你们罪该万死！历算失准，立储迟迟定不下日子，如今又血溅灵台！还要被妖女威胁我大唐，要我大唐上下都祭拜她……”皇帝气得脸通红。

人间、天上，他李家的面子都丢光了！

两人跪伏在地上，无法应答。皇帝数落的每一件，都没冤枉他们。

而他们即将又要向皇帝提出，立储大典还要继续延迟——因为太子的护命者已经被杀。

如今谁来开这个口？

息昙微微叹息。

按照官阶，这件事必须是他向皇帝回报。

安阳公主坐在皇帝右手边的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心中已经思潮万千。

眼前这个等候发落的男子，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扶起来。

他近在眼前，只要她开口，皇帝必然不允许他拒绝皇家的提亲。

把他放在公主府，跟他朝夕相见，这个人间又更可爱了。

“公主？安阳？安阳？安阳你……”

安阳公主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皇帝已经唤了她好几声。

皇帝本想问，安阳你笑什么？话到嘴边，想起眼前还有两个臣子，皇帝不想安阳失态，便住口不说。

“父皇。”安阳公主掩饰着自己的遐想，脸上一红。

皇帝讶异地看着她，又顺着她方才凝视的方向，看向那位中官刘衡。

皇帝大约猜到了几分。可是这个中官，显然不会倾心于皇儿。

不过，那也无妨皇儿看上了他，那他就必须接受。

“这两人又要拖延立储大典，如此无能，留着也无用。父皇要此二人死罪。”皇帝故意加重了语气。“不知皇儿意下如何？皇儿在灵台受惊，此事就交给皇儿处置。”

安阳公主不敢看父皇戏谑的眼神。但她确实不愿意处罚刘衡。“父皇……原本二人可以隐瞒护命者已死的事，偷天换日。念在他们对大唐忠诚，没有欺君罔上，便饶了死罪吧。”

息昙连忙高喊：“谢公主！”

刘衡也深深拜下去。

他的脸只抬起来片刻。她已经贪婪地看了好几眼。

朗朗如月，皑皑白雪。

人间怎会有这样的男子？

“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息昙还要掌控太史局，刘衡，你解去太史局之职，没入公主府！听候安阳调配。安阳，父皇最信任你，要尽快解决妖女之事，绝对不能耽误太子立储。”说起两个儿子的争斗，皇帝有些泄气。

安阳看了刘衡一眼。

息昙从皇宫出来之后，忧心忡忡地离开。刘衡与息昙交代了几句关于桂儿的事之后，别无选择，只能登上公主府的马车。

“桂儿是谁？”安阳公主低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刘衡微微摇头。

安阳公主笑着说：“刘大人不必局促。因为我小时候也叫桂儿，所以觉得有缘分，便过问几句。还望刘大人不要介怀。”

刘衡连忙道不敢，只好解释是门生阿辰的妹妹。

“就是昨夜被杀的血裔之一？也是我弟弟的护命者？”安阳好奇地问。

刘衡点点头：“是。事情太仓促又太凑巧，阿辰……”他无法继续说下去。草民的死，皇家不愿细听。若絮絮叨叨地埋怨阿辰如何耽误立储，刘衡又说不出口。

他心中隐隐约约地，认为阿辰与太子的命一样，都是人命一条。

公主府到了。

公主府前，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小孩，头上绑着一条白布带，哭得死去活来。

高门，金碧辉煌。贵气逼人之余，隐隐有杀意翻腾。

门后应是守卫森严的壁垒。

“嫂子。公主进宫去了。你先别哭，在一旁等候吧。”一个门卫过来好言相劝。

“大兄弟，我家那个，眼瞅着快过生辰了，儿子在城东小学被先生夸了，还寻思着说给他听听……呜呜呜呜”

门卫也叹气。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公主府的护卫，家中长子会被允许进入小学，跟着其他皇亲国戚一起学习。

妇人只道攀上了公主的福气，天天在家里唠叨丈夫，要对公主忠心不二。

如今丈夫却搭上了性命……她有些后悔，想骂人，可手里按着儿子的肩膀，又说不出任何不敬的话。只能求公主看在死去丈夫的份上，好好安置儿子。

那门卫递给小孩几文钱：“带你娘去旁边茶舍歇息。等公主殿下回来，我找人通知你们。唉，你父亲下个月初七就生日了，我们弟兄几人也想凑钱给他上酒楼吃饭。唉……”

公主府的马车停下。

在车中的刘衡听到了妇人的话，心头一震。

据他们的演算，下月初七子时生的人，若是三十岁，也同样有足够强的主星，可以护太子祭天。

可是，当初排查大唐所有籍册，并没有这个年岁生辰的人口。

不过，不少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谎报年龄生辰，也不稀奇。

刘衡快步下车，走到妇人面前询问：“夫人，在下是太史局的中官刘衡。有一事相问，令夫贵庚？果真是下个月初七生辰？”

妇人见门卫点头，知道眼前人确实是太史局的官，便抽抽嗒嗒地说：“是。他过了生辰，就满三十岁了。”

“他人在哪里？”刘衡大喜过望，但仍然保持着礼仪。

安阳公主这时也走下来了。“刘大人。这是昨夜那名侍卫的未亡人。”

每年的上元节，这些贴身侍卫都会带着妻女来向公主行礼。她认得他们的妻儿。

刘衡嚯地转身，“未亡人？”

所以，这个十分合适当护命者的人，也死了？

“他和阿辰一样，都是护命人……而他们也都是昆仑子的血脉后裔……而他们都在灵台上被昆仑子所杀……”

刘衡眉头锁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包裹着，他有些站不稳。

安阳公主挥挥手，护卫将妇女带走了。

“刘大人。你无恙？”安阳走到刘衡身边。

“公主，我们可能又被慕容梦骗了。阿辰和护卫，并非昆仑子的血裔，而是太子的护命人。昆仑子可能是在阻止太子立储。”刘衡低声说。

“原来如此！”安阳公主剑眉陡竖，“本宫现在就召那不成器的太子来见我！”

慕容梦是太子的人。

太子不敢怠慢，一溜烟跑进了公主府，被安阳公主一顿训斥。

“皇姐……好姐姐，你……你在说什么呀？弟弟听不明白，云里雾里？”太子一脸茫然。

什么慕容梦？

那是谁？

安阳无奈极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终日只知道女人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