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破绽 第11章 第 11 章

刘衡性子一向十分沉稳。从来波澜不惊。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藏在星书之中。

无论是帝皇将相，朝代更迭，还是政局变幻，他都冷眼旁观，毕竟在天象星术里已经推演过无数次。

没有任何新意了。

可如今，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人算计。物候，出了差错。晴雨，出了差错。连生辰星命这种不会瞬息万变的事，都被人搅和得无法掌控。

冥冥之中，有人总抢先他一步，把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

他毫无还手之力。

可……整个大唐的气运，就在护命者的身上。刘衡不在意大唐，正如他也不在意大隋。

比起大隋，他更在意是什么人推开了隋帝的星位。才让大唐趁虚而起。

而星象推演，帝星虚位，人间将遭到灭顶之灾。既然如此，何不让大唐坐稳帝星之位？

这是刘衡与息昙屡败屡战的原因。他们面临各方的算计和皇帝的猜疑，但他们不愿意放弃。二人算不出那场灭顶之灾将如何到来。这更令他们担心。

刘衡抬起头看着天空。阳光十分眩目，但并没有太阳的影踪。

雪晴云淡日光寒。

刘衡此时才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升起来。

原本他以为，挪用帝星气运的事，天底下除了皇帝、息昙和他，再也无人知晓。所以他不曾防备过有人能阻止此事。

阿辰之死，他以为只是意外——碰巧阿辰就是昆仑子的血裔。

但昆仑子随后的每一步，都让刘衡始料不及。

“殿下。或许，我们不该担心桂儿。昆仑子杀人并非以血缘为准，而是以星命为准。”刘衡低声说。

在太子殿下没来之前，安阳陪着他一直站在公主府门口。见他开口了她心里才稍微轻松一些：“下一个护命者是什么人呢？”

意味着昆仑子就会杀掉这个人。

“近五十年的护命者，息昙大人已经用六界之术算完了。算出三种生辰。第一种就是阿辰，第二种是殿下的护卫，第三种在五十年之后才能长成。”

“长成？”安阳公主疑惑地问。

“是。”刘衡没有讲剩下的。因为太子已经来了。

太子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与安阳公主身上的风霜之气迥然不同。

刘衡见此，已经觉得事情不乐观。

果然，才不过一天一夜，太子已经将慕容梦忘得一干二净。

安阳按耐着性子，帮太子回忆慕容梦这号人物。

太子听完了仍然想不起来。他见安阳脸色不好，便委屈地说：“皇姐……每天来我门下招摇撞骗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怎么可能一一都记下来。”

“区区一个门客，你也放话让她去使唤工部尚书和太史局？”安阳对这个弟弟深感无奈。

“这不能怪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兴在头上。这些工部尚书啊太史局啊，难道没自己的正事要做吗？怎么这么有闲，去陪一个江湖骗子胡作非为？什么河女，什么祭天，我听了都不会上当！”太子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

这些当官的无能，又想赖他头上。

这可不行。

安阳不自禁地瞟了一眼刘衡。太子这番话蛮横无理，令人心寒，却是实话。这些官员为何玩忽职守，陪一个江湖女子发疯。

刘衡脸上并无异色。他习惯了。在帝皇家的面前，他没有辩驳的空间。

当然，他也不想辩驳。

“太子殿下。”刘衡先躬身行礼。

“做什么！”太子戒备心很重，生怕刘衡硬是把责任推到他头上，于是先拉起脸，摆起太子的威风：“哼，左右，看着此人。如果胡言乱语，扰了我与皇姐，直接打出去便是。”

太子又看了刘衡几眼，讥讽地说：“我可不是什么贪你颜色的男风之人。中官这张脸，在本太子面前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安阳公主把脸一沉：“不像话！你们退下！”

太子跟进来的侍卫无声地退出去——原本带侍卫进入公主的书房，就是不敬。何况我公主身上那明晃晃的龙袍……

连太子都没披过。

太子见安阳公主发火，也收敛了嚣张恣意的姿态，乖乖地收拢脚尖，垂下双手站好。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一点储君的规矩都没有。”安阳忍耐着说。

她也不喜欢这个弟弟。

但是皇帝不是谁会打仗就由谁来当。

论打仗，众多弟弟，谁能比得过她？难道父皇就会因此把皇位交给她吗？

太子瞟了一眼刘衡，没有说什么。

“刘大人是来协助本宫处理昆仑子之事。此乃父皇的圣旨。你休要对刘大人胡言乱语。”安阳公主正色道。

太子终于蔫了。

安阳向刘衡使了眼色。刘衡走上前再次行礼：“太子殿下。此事关乎立储大典，还请殿下三思。”

太子又要发作：“你在骂本太子没记性还是故意隐瞒……”

骂到一半，突然住口。

立储？

“立储大典本应在两天之后举行。但现在昆仑子作乱，要求大唐停下所有祭天，改祭昆仑子。倘若如期举行祭天，典礼被昆仑子搅破，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嫌恶地皱起眉头：“也就是说，要立储，就得先杀了昆仑子。要杀昆仑子，就必须找到慕容梦。”

刘衡躬身行礼：“正是如此。”

太子看了看刘衡，又看了看安阳公主。颇不情愿地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玉佩是双鱼形状，一黑一白。

只见太子擦了擦玉佩，“大神大圣大无形，速速来见我。”

话音未落。

公主的书房之外就有人敲门：“殿下。一个号称太子殿下东宫帝师慕容梦的女子求见。”

太子诧异地看着玉佩，又看看门外。“上一次是从鱼眼睛里钻出来的呀？”

安阳公主微微皱眉：“宣。”

片刻之后，公主府的侍卫将慕容梦带进了公主的书房。随后又关上门离开。

慕容梦刚踏入公主的书房，“尊贵的大唐公主，女战神。请接受我的行礼。”

她无视了太子和刘衡。自顾自地行礼。

安阳此前在灵台受了重伤，虽然与慕容梦交谈，却并未仔细看过慕容梦。

此时看她，俏皮灵动，笑容灿烂。很难相信她刚用人命人血来戏耍大唐。

“慕容梦。你上次不是从鱼眼睛里钻出来的吗？”太子急了，上前去揪住慕容梦的衣袖。

慕容梦看见太子，表情僵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太子殿下。你也来找公主殿下？想到什么办法捉拿昆仑子了吗？”

显然，慕容梦并非由太子殿下召唤而来。

太子气得把双鱼玉佩扔在地上：“慕容梦！你耍了本太子一次又一次，给个破玉佩根本用不上！说什么捉拿昆仑子，要本太子配合你在东宫布阵，结果你又没本事捉到她，反而把本太子的立储大典全搅黄了！”

刘衡愈发觉得慕容梦有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大唐有何目的？”

慕容梦耸耸肩。“我不是人——可你们也别害怕，我是神仙，暂时来凡间执行任务。话说，昆仑子才是人呢。我来大唐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抓住昆仑子。只要能抓到她，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你们！”

她转身对太子说：“你那个最爱的代姬，已经怀上你的骨肉。不信可以去找太医验脉。”

太子瞪圆了眼睛，喜不自胜。“你……你说真的？……”

安阳略感无奈。

刘衡对太子的家事也略有耳闻。太子不喜欢太子妃，反倒是宠爱一个前朝罪臣女儿。此女本是进东宫当洒扫宫女。第一天就被太子看上了，抬上了床。二人夜夜笙歌，对国事和太子妃不闻不问。

太子一直希望代姬能先诞下他的长子，以免他储君地位不稳。可两人日夜颠鸾倒凤，代姬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则步步紧逼，要求太子与太子妃圆房。

想不到，慕容梦真的办成了！太子搓搓手，真想立刻返回东宫，见一见代姬。

慕容梦耸耸肩。“小事一桩。我这次来找安阳公主，是因为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捉拿昆仑子。但需要安阳公主的帮助。我们互相帮忙，铲除昆仑子这个恶魔。公主殿下有什么心愿？我林夭绝不打折扣，办到殿下满意。”

她又拍拍胸脯：“本仙姓林名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

原来她叫林夭。

刘衡脑海中突然闪过昆仑子说的话。昆仑子蔑称她“林中小妖”，看来是取其名“林夭”之意。

安阳公主沉思不语。

刘衡明白安阳公主的顾虑：“林夭姑娘……”

“不用麻烦，叫我林夭就好。”林夭摆摆手，“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刘衡摇摇头：“在下没有愿望。只有几个疑问。”

安阳公主不自觉地看着他。林夭连孕育之事都能随意左右，显然是得道之人，刘大人竟然丝毫不动心，不想达成心愿吗？

刘衡接着说：“林夭你曾说过，昆仑子生性不嗜杀，杀的都是她自己的后裔。可公主殿下的那名侍卫和太史局博士员阿辰并无关联。怎会都是昆仑子的后裔？”

林夭摇摇头：“你想算明白血裔，还得再练三万年……可是一个普通人是不能活三万年的。你换一个问题吧。”

安阳和太子听得目瞪口呆，脸上都浮现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什么三万年，难道林夭和昆仑子已经活了三万年么？她和他都想质疑，林夭的手段又是有目共睹，或许她说的都是真的？

刘衡也不意外，接着说：“可她杀的，全是我们太史局和圣上要找的人。”

太子没听明白。“你们找什么人？本太子怎么都不知道？”

安阳公主在御书房已经听过刘衡提起护命者，因此不意外。

林夭愣了一下。“你们知道了？”

刘衡冷冷地看着她。被欺瞒利用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林夭凭空端起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茶杯又凭空消失不见。

“我这次来找公主，也是为了此事。今夜子时，会有长安城西北方位有两个孩童出世。昆仑子不会放过他们的。皇上不是让安阳公主全权调配长安城的军队吗？我这有……”

“你怎么知道父皇的密旨？”安阳公主突然打断。

这件事只有她和刘衡知晓。

林夭眨眨眼，“秦王不在，大唐还能靠谁？何况刘大人跟着公主殿下回公主府，总不是谈婚论嫁吧？”

安阳脸上一热。

林夭哈哈一笑：“我最喜欢做媒。不像昆仑子，到处拆散鸳鸯……哎嘿嘿嘿。你们遇到她，可要小心了。她愿天下有情人不得好死。”

刘衡已经熟悉林夭半真半假的风格，他只紧紧追问自己心中的困惑：“你明知道昆仑子杀的是我们要的人，却说她在杀她的后裔。满嘴谎言，把太史局耍得团团转，如何能再信你，跟你配合？”

林夭“啧”了一声：“你这人好没道理。你们要找的人，本来就是昆仑子的后裔呀！昆仑子是什么人，她的丈夫是什么人？论起护命护星，问这人间还有什么人的后裔，能强得过她的呢？所以，你们要找的人，通通都是她的血裔。可她就是一个爱屠杀自己血裔的人，这不赶巧了吗。”

太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人，还能比我们天家血裔更强？”

安阳隐隐有些不安，她不太确定林夭的话是否可信。

“这绝不是巧合。”刘衡拒绝相信，“昆仑子必然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大肆屠杀血裔。你若不说，咱们就到此为止。”

安阳公主脸上却浮现一些不舍和不甘心。无论如何，她希望留住林夭在她府内。

太子可不藏着掖着，他连忙转向林夭：“大国师放心，本太子和大国师之间的契约一直生效。今夜若需要本太子的协助，本太子也不遗余力！至于下一个心愿嘛，等本太子想好了，大国师就来帮忙。”

安阳心头掠过阴影。太子能有什么心愿？不就是针对秦王吗？

林夭温和地笑着：“刘衡你看，你做不了主。”

刘衡拂袖而去。

安阳急得站起来。“刘大人。”

太子在他身后惊奇地说：“哟，刘中官架子挺大呀！”

林夭闪现在书房门口，拦住了刘衡的去路：“好了好了，我说笑的。今夜还得靠你帮我测天。哎，告诉你也无妨。因为她的血裔是……唉，是困住她的星阵。当年，她……强抢美男，跟人生了后代。这些后代分散了她的……灵气。这就是你们看上的人都是她后裔的原因，人间没有灵气比她后裔更强大的人了。而她想夺回自己的灵气，突破封印。所以到处杀。”

刘衡还在斟酌此番话有多少真多少假。

身后的太子说话了：“那男的绝不是好东西，男人不愿意的话，肯定生不出来的！他怎么还跟这种龌龊的女人生后代？”

话音未落，太子的头突然掉下来，咕噜噜地滚到林夭脚边。

安阳立刻拔剑：“有刺客！”

刘衡大惊失色。“你！你做什么！”

太子在地上的头突然转动，看看公主，又看看刘衡：“咦，皇姐你怎地突然这么高？”

他又看到自己的无头身躯，呆呆地站在那里。“嗷！嗷嗷！啊……！”

林夭冷笑着扬扬手，太子的头又飞回他脖子上。他还在尖叫不已。

“闭嘴。”林夭狠狠地说。

太子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还是忍不住在呜呜呜，跑到了安阳公主的身后，不敢看林夭。

侍卫们冲进来。

安阳看了一眼林夭，插剑入鞘。“退下吧。”

太子一直在她背后扯她披风，示意她对林夭动手。

安阳没有理会。

林夭又恢复了笑脸：“不要乱说话。她丈夫是寰宇第一等的神。”

其他三人倒抽一口凉气。

“今夜听我安排绝不能让昆仑子再逃脱。否则，大唐跟我一样，都要有灭顶之灾。”林夭突然严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