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乱 第4章 第四章 案卷库

试成绩出来了，何悟尘乙级下等。虽只是中等偏下，他还是大喜过望。成绩毕竟还是合格了，再加上文曲星的关系，未来的修行算是有了着落。

他在七曲山周边肆意游玩了七日，堪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第八日清晨，他和另外的数千名上榜考生准时到七曲山山顶集合，踏上了天兵们架设的天梯。

天梯是一道由祥云形成的斜坡。他们一踏上天梯，不需要走动，便飘然抵达坡顶。然而那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四下里只有无边的云层。

在云层远端，有三张小小的木桌。他们在木桌前排队，等着分配职位。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很多人跟天兵攀谈起来。

“敢问军爷，咱这是在第几重天？”

“那还用问？当然是第一重天的第一阶。”

“小人只知天庭有三十三重天，不知还有第几阶之说。”

“每一重天又分为八十一阶，其实就是台阶，每一阶有两千万丈之高。”

“这一重天的一阶，难道什么都没有吗？”

天兵大笑道：“如果把天庭比作深山的道观，这里就是山脚下，你想要什么？永无风霜雨雪，永不忍饥挨饿，还不够吗？”

“那我们啥时候能拜见玉帝？”

天兵的笑容僵在脸上，又渐渐转为苦笑。

“我在天庭四百多年了，还没见过玉帝呢。修行万年，也难以登上一阶，何况跨越重天呢？”

“可是……”

“行啦，好好站你的队吧。”

何悟尘听到这番对话，不禁眉头紧锁。

终于，排到了何悟尘。

书佐在案卷上检索了一番，说：“你成绩是乙下，但是律例科成绩很高，去司法部案卷库任书佐。”

何悟尘领了文书，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司法部显然是紧要部门，想必是文曲星在暗中打点了。

他于是问天兵：“敢问军爷，这司法部在第几重天？”

“你看清楚了，是司法部的案卷库，就在这里。”

司法部的案卷库只是一间石砌的仓库，与下界的建筑并无不同，只是占地面积极大，任何一面墙都不见首尾。

天兵朝门里喊着：“江三！江三！”

良久以后，从里面跑出一个醉醺醺的小老头。他肤色青黑，双眼眯成一条线，褪光了须发。他的身体严重佝偻，以至于脑袋仿佛挂在胸前，整个人似乎只有三尺多高。

“这是刚考上来的，给你当助手。”天兵说完，径自离去。

江三想要使劲挤出笑容，但他的脸就像晒干的茄子片，很难产生任何变化。

“欢迎欢迎，小伙子，哎呦——还不到两百岁吧？欢迎欢迎……”

“晚辈何悟尘，见过江大人。”

“哎呦——叫什么大人，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哥哥，就当个忘年交。”

说话间，两人进了门。何悟尘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离他最近的书架，其余的陈设统统隐藏在案卷库深处的幽暗中。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顶端的小窗，何悟尘可以清晰地看到尘土在小窗投进的光柱中飞舞。

大门左侧，用木板隔出了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里透出微弱的烛光。

“来来来，进来坐。”江三连忙招呼道。

何悟尘进了屋，里面只有一桌一床，桌上放着个酒葫芦和烛台。

“就坐床上吧，我这儿没有椅子——喝点？”

“不，我不喝酒。”

“行，那你躺下歇着吧。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我也是考上来的，都懂。”

“那您……”

“没事儿，我不坐。”

何悟尘没好意思直接躺下，两人僵了那么一会儿。

“要不然……您先带我熟悉一下工作？”

江三大笑，喝了一大口酒，说：“你有爱好吗？”

何悟尘沉思片刻，发觉自己的一生麻木不仁地度过，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于是摇了摇头。

江三说：“那你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找一个爱好。”

“找一个爱好？”

“对。你看我，我的爱好就是喝酒。然后你的第二项任务，也就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每天享受你的爱好。你看我，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

“里面那么多文书，都是什么？”

“这个案卷库其实是元始天尊设下的法阵。三界之中，每当有人死于非命，只要死前诚心向上苍祷告，他的死状就会自动写入案卷库的卷宗。直到有人为他沉冤，记录会自动消失。”

“这里记录了多少冤案？”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走完一排书架，要一年时间。”

“那……案子就这么堆着？”

“讲道理，天庭的司法机构就是专门处理这些的。可是三界之大，案件之多，天庭哪里处理的过来？”

“可以着重处理那些为害广泛的魔头嘛。杀死一个魔头，一下子销好多冤案不是？”

“聪明，天庭正是这么干的。想当年，九首魔蛟为害西海，龙族人族死亡无数，无人能治。直到二郎显圣真君前往降服。哎呦——那叫一个神气。现在呀，不行喽。没人整理案卷，不知道哪个魔头值得让天庭派人过去。”

“那我们不就是……”

“靠咱们两个人，忙得过来？天庭现在也并不过问这些事。总之啊，你甭操心了。得，你先歇着，我打点酒去。”

何悟尘独自行走在书架间，看到书架上的案卷无不积累了厚厚的灰尘。他向前跑了起来，可不管他跑多久也到不了尽头。他停下来回头望去，看不到大门的光亮。他仿佛身处无尽的黑夜，仿佛身处地狱的最深处。

他抽出一本案卷——

“……轩辕庚寅年六月廿三通天河，死于鱼妖之口……”

他背靠书架坐了下来，一页页细心阅读。

这时，他听到江三的声音在书架间回荡：“何悟尘、何悟尘……”

“江大哥，我在这儿。”

很快，烛光向他靠近，驱散了他身边的黑暗。

江三焦急地说：“哎呀，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案卷库在无限扩大，你真的会迷了路，再也出不来的。”

“江大哥，我要整理案卷。”

江三干笑了几声，说：“你图什么呢？被天庭赏识吗？”

“我……只是想还三界几分清白。”

“我们这些小人物根本不会对三界有任何影响。你看我，我的眼睛，你以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翻遍案卷，发现九首魔蛟为害极广，力荐天庭派人降妖。二郎神立了大功，却毫无奖赏，又何况是我？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一件事……”

江三停住了，显然被话噎住了。

“什么事？”

“九首魔蛟为害西海，西海龙族就不会报告天庭吗？天庭哪用得着我翻检案卷才知道九首魔蛟之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人，做仙，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