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上课,大课间,被语数英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站在一百米的起点线死死盯着体育老师的手臂,与同学说些第二天便会忘记的废话,跟洛可嘉打打闹闹,互相请对方吃东西,考试的时候或行云流水或偶有空白,跟潘贵珍保持着友好又尴尬的关系,每天放学回家都会练琴,周末的时候也会练琴……
对林序来说,小学的日子就这样流淌而过,就像一首重复了很多遍的钢琴曲那样。每天都是崭新的一天,但每天也都是过去某一天的错乱复制版。
总而言之,林序小学毕业,顺利升上了本地的初中。
初中的日子跟小学的区别不算大,不过多了几门要学的科目,多了些不认识的同学,多了很多作业,也多了点青春期的叛逆和烦恼。
林序叛逆的矛头并不像其他少年那样,对准的是自己的父母,他也没有特定对准的对象,看谁不爽就把矛头转过来,对准那个人或者那群人轰隆开炮。
初二的时候,他将矛头对准了整个班级。
事情说大不大,起因很简单,快到新年了,因为初一的学生还小,而初三的学生忙着学习,所以学校教务处要求初二每个班都出一个才艺节目,在大礼堂上给全校的同学表演。
班主任懒得管这事,直接让班长处理了。
班长站在讲台上,宣布了这件事,并且说:“有意愿的同学可以在这两天找我报名,到时候我们再根据大家的意见,来决定表演的节目。”
尴尬的是,两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找班长报名。
班长总不能拿一张空的报名表去找老师,那显得他太没有能力了,正苦恼之际,他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林序会弹钢琴,便找到了林序,问:“你想表演什么曲子?”
林序问:“什么什么曲子?”
班长说:“你不是会弹钢琴吗?”
林序一头雾水:“所以呢?”
“所以你要参加才艺节目,去表演弹钢琴,我要把节目单报上去了,快说,你要表演什么曲子?”
林序:“……”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表演。”
“什么意思?”
林序重复了一遍:“我没打算上台表演。”
班长有点烦躁了:“为什么啊?对于你这种从小学钢琴的人来说,表演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简不简单,跟我想不想去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就直接跟你说了,班里没人报名去表演,你要是不去,我们班就没人去了。”
林序说:“哦。”
班长翻了个白眼:“你哦什么?”
“我哦的意思是我知道了,但你另请高明吧。”
班长瞪了林序一眼,然后转身跑上讲台,说:“同学们都静一静!”
现在是下课时间,教室里闹哄哄的,班长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只有几个人住了嘴,其他人都还在说话。班长只好拍着桌子,扯着嗓子喊:“大家都安静下来,听我说!”
大家陆陆续续闭了嘴,班长说:“前两天也跟大家说了,每个班都需要出一个节目上台表演,但这两天没有人来报名表演。现在有两种解决方案,一是让林序同学上台弹钢琴,二是让大家一起抽签,谁抽到了谁就去准备表演节目。你们想一想,现在举手投票表决。”
林序猛地抬起了头,眉头紧拧,目光如箭射向班长。
班长视而不见,说:“同意让林序同学上台表演弹钢琴的举手!”
班里面唰唰唰竖起一条条手臂,有想要参加表演的人早就上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他们推林序出去,总好过抽签的时候抽中自己,虽然每个人抽中的概率不高,但总会心惊胆战。没有人想要在班级里坐一回跳楼机,所以他们也不去想班长为什么就说了林序,反正把林序推出去就对了。
林序站起来,说:“你们投票吧,哪怕全部都投我,我也不会上台表演的。”
其实他对表演这件事并不抗拒,但他很讨厌“自作主张”和“自以为是”的人,班长搞这么一出,他就铁了心的要跟他对着干。凭什么因为他会弹钢琴,所以他就必须要上台表演?林序不明白,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班长可以自己上台表演一个小品,名字就叫做《强人所难》。
班长没想到,都这么多人举手了,林序还是不肯去,他说:“班里的人都选你,你要是不去,我就只好找老师了。”
林序说:“哦,你去啊。”
班长恨恨咬牙,这时候已经上课了,他回到位置上坐下,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冲去办公室找了班主任。
“班主任让你午休的时候去找她。”班长摇着狐狸尾巴回来了,得意得像是刚刚打败了狼。
林序说:“哦。”他现在很生气,人在生气的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他想着,别说班主任找他,就算天王老子找他,他也不会答应上台表演的。
班长不确定这个“哦”字是什么意思,问:“你听见了吗?”
林序不耐烦道:“我又不是聋的,听见了。”
午休的时候,林序磨磨蹭蹭去到办公室。
班主任问他:“听班长说,班里的人都希望你上台表演?”
林序说:“嗯。”
班主任说:“但是你不想去?”
林序点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你总得给老师一个理由。”
“为什么?”这回轮到林序问了。
“没有理由的话,老师只能将你的节目报上去了。”
哦,原来班主任跟班长是同一种人,难怪班主任会选那个人当班长,因为是一丘之貉。林序说:“我不想去,难道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吗?”他心想,就好像他不想吃屎那样,非得逼着他问不想吃屎的原因,有意思吗?
班主任面上一寡:“林序,你注意你的态度。”
林序耸耸肩:“我觉得我的态度挺好的。”一问一答,有来有回,句句诚恳,他的态度简直挑不出毛病。
班主任笑了一声:“那老师把你的节目报上去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林序觉得班长和班主任都很不尊重人,他厌恶这种行为,冷冷地说:“我不去。”他觉得自己很是冤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是因为班长想起来他会弹钢琴,所以他莫名其妙地出了一把风头,而且他知道,现在班长和班主任的心里都很不爽,但他不在乎他们,他们爽不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现在很不爽。
班主任想走怀柔路线,苦口婆心道:“这是代表班级的事情,你要有集体荣誉感。”
林序还是那三个字:“我不去。”
班主任见软的不行,便想走硬的:“你执意不去的话,老师只好找你的妈妈谈谈了。”
“……这是我的事情,跟我妈妈有什么关系?”
“你的事情,就是家长的事情。”
如果是林序刚刚的情绪只是厌恶,那么现在便是恶心了,班长蛮来生作,同学明哲保身,班主任咄咄逼人,这个学校怎么了?
不过林序是个聪明的人,他一般不做那种硬碰硬的事情,而且他不想班主任真的将卢艺思找来,但他也不会真的上台表演,他想出了一个法子,改口道:“行,我去。”
班主任转换笑脸,说:“这就对了啊。”
“这是代表班级的事情,我得有集体荣誉感。”林序略带嘲讽地说出这句话。
也不知班主任有没有听出来他的真实意思,挥挥手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林序回到教室后,班长一直转头看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得知谈话结果,林序被他看烦了,白了他一眼,班长就没再转头了。
等到了要上台表演的前一天,林序摁掉闹钟,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卢艺思嫁给潘贵珍之后,便没再工作了,再次成为了一名全职主妇,她做好了早餐,却还没见林序下来,便上楼去找林序了。
“小序,起床了。”卢艺思看见林序还躺在床上,以为他忘了调闹钟,又或者赖着床又睡了过去,“上学要迟到了。”
林序还是不懂。
卢艺思察觉到不对劲了,她走过去,掀开将林序的头盖得严实的被子,问:“你怎么了?”
林序黏着声音:“妈妈,我不舒服。”
卢艺思第一反应是摸林序的额头;“发烧了吗?”
林序说:“应该没有。”
他不想找发烧这个理由,因为装作发烧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要让自己热起来,要让体温计陪他一起撒谎,还会让卢艺思很担心。
卢艺思问:“哪里不舒服?妈妈等会陪你去看医生。”
林序捂着脑袋,一脸痛苦:“我头疼。”这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理由,因为头疼是很难查出来的,只有“患者”本人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多疼。
卢艺思当机立断:“今天不去上学了,妈妈打电话帮你请假。”
林序问:“妈妈,能给我请两天假吗?”
卢艺思说:“好。”林序其实是个很少生病的孩子,所以卢艺思毫不怀疑,而且,上学没那么重要,林序很聪明,哪怕几天不去学校,他也能很快追上老师的进度。
林序听着卢艺思跟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好像说了要表演的事情,卢艺思面色一冷,说:“我的儿子生病了,你还想着让他上台表演?”
卢艺思走了出去,林序将耳朵竖到天上了,也听不见外面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卢艺思走进来,说:“好了。”
林序想象着班主任现在的神情,他不知道班主任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是如实告诉学校,还是临时找人代替?如果是后者,这回又是谁被强行推上去表演节目?他不是很想知道。
他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感,快感中又夹杂了那么一丝丝愧疚。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又是正确的,怎么说……那是错误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