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珣在清晨轻手轻脚地摸回客房,刚躺下没多久,就被醒了酒的易洞明火急火燎地揪起来,跟安宗巧一家道了感谢后,赶回去准备晚上的聚餐。
易洞明平时大大咧咧的大老粗一个,面对这一顿重要的晚宴,简直精细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用易道珣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儿神经质”。给他打下手的易道珣可就惨了。
包子必须包到18个褶;虾线要一点点剃得干干净净;就连作佐料用的葱姜蒜切得稍微难看了,都免不了一顿数落。
“藕洞没洗干净。”易洞明瞥了一眼洗好的食材,让易道珣返工。
“我洗了两遍了。藕洞氧化了本来就是黑的。”易道珣辩解。
“那你想办法。藕洞是黑的又不代表洗不干净。”易洞明横眉竖眼。
易道珣哑然。他忍气吞声地拿小刀,把藕孔里黑色的一层直接刮掉了。下手重了,附近的莲藕也被生生削去一小块。
易洞明见状又骂道:“败家子。扔的比留的多,看你吃什么。”
易道珣被折磨得彻底没脾气了。但这藕的品质实在是好,并且是易洞明精挑细选的粉藕,把食材做好了,煲出的汤是可以想象的好喝。而又想到
安灵蕴很喜欢喝藕汤,尤其喜欢吃粉藕,易道珣也忍了,刮藕洞的动作不自觉温柔下来。把洗菜这关过了,他又闷声去一旁剁排骨,把案板剁得咚咚直响。
易洞明听出这声音里的泄愤和不满,但他忙着给鳜鱼改花刀,一步都错不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出厨房透透气,易道珣还觉得脑袋嗡嗡的,感觉他爹的唠叨仿佛还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给他精神攻击。
当安宗巧一家在傍晚过来时,天还纷纷扬扬下着小雪。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高汤已经上炉吊着,蒸笼的热气开始袅袅升腾,肉菜也都处洗净腌好,只等现炒。
易洞明得了空,出去接客,差易道珣继续留在厨房擀面,准备一会儿包饺子要用的饺子皮。
“厚薄要均匀,形状要圆润!”易洞明临走前吹胡子瞪眼地跟易道珣一再强调,然后转身就换上灿烂的笑容去迎接安宗巧一家。
一群人说笑的声音离厨房越来越近,然后径直拐向了堂屋。
没过多久,厨房的门被推开,探进来安灵蕴的脑袋。
今天安灵蕴穿了一件带毛领的杏色外套。那一圈白色绒毛把他的脸衬得小了一圈,看上去又乖又温柔,看得易道珣心痒,恨不得把人按在怀里狠狠揉上一顿。
易道珣扔了擀面杖,刚冲几步,但又想起手上还沾有面粉,又生生停下步子,举着手愣在那儿,准备回去先洗个手。
安灵蕴本来站在原地,矜持地浅笑着,等着易道珣的拥抱。看着易道珣举着双手的呆样儿,他只觉得好笑,只好亲力亲为,径直上前抱住了易道珣。
附着在衣服上尚未褪去的风雪寒气跟安灵蕴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一同扑向易道珣。易道珣只觉得半边骨头都酥了。
“易大厨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呢。”安灵蕴在厨房巡视了一圈。
“擀饺子皮,晚上我们吃饺子。”易道珣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擀面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你的手腕还没完全好,你小心点。”安灵蕴微微蹙眉,伸手要去拿擀面杖,“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易道珣把安灵蕴按在椅子上,又随手揪下一小团面给安灵蕴,“喏,拿去玩儿。”
哄小孩儿呢?
安灵蕴面色古怪地接过这团面,最终没忍住,扭头到一旁,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他无意识地揉搓着面团,心道,手感还挺好。
面团在安灵蕴修长灵巧的手指下逐渐显出一只小狗的样子。安灵蕴看看面团,又看看易道珣的背影,忍住了笑,偷偷溜出门,把这面团小狗放在了易道珣房间的窗台上。
易洞明主厨,菜式风格跟昨晚在安家的聚餐完全不同。如果说在安家的那顿年夜饭适合在金碧辉煌的穹顶和水晶吊灯下享用,易家的这顿晚餐就适合伴着热闹的烟花爆竹声进行。京城典型菜式是少不了的,其中还有不少淮扬菜。既有爆辣的小炒,也有清淡高汤,色香味俱全,不论偏好什么口味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菜。甚至考虑到Aviva的口味,易洞明还特意煎了鹅肝和三文鱼。
酒饱饭足,一行人转移战场到堂屋,边嗑瓜子边闲聊。易洞明和安家夫妇太久没在一起聚过了,三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话题要告一段落,三人不约而同地喝了口水润嗓,这轮聊天有偃旗息鼓之势。
易道珣趁这一空挡,突然站起身,拉起安灵蕴的手紧紧攥着,走到这三人的对面站定。
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易道珣和安灵蕴十指相扣的手上。
“叔叔,阿姨,爸。”易道珣郑重其事,“我想跟你们分享一件事。”
“我和安灵蕴在一起了。我喜欢安灵蕴,是想要跟他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叔叔阿姨,请你们放心把安灵蕴交给我。我绝不会辜负他。”易道珣恳切道。他的目光从易洞明移到安宗巧,最后移到Aviva身上,那眼神坚定又明亮,像是蕴着一团火。
“我和易道珣是认真的。父亲,母亲,易叔叔,我们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祝福。”安灵蕴攥着易道珣的手,同样诚恳道。
这是两人昨晚商量好的结果。在众人痛饮畅谈后,意兴阑珊时,选择跟他们开诚布公。如果结果向好,姑且当做新年余韵里的最后一个惊喜;如果结果不尽如人意,起码不会影响到他们在过年最重要的两天里的兴致。
不等三人反应,易道珣又看向Aviva,用法语把自己想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是安灵蕴没有想到的。易道珣昨天跟他商量的时候,可没提到这一环节。况且,易道珣也曾跟他说,他不会法语。
易道珣的法语发音可以称得上标准,甚至带着巴黎本地的口音。而且,遣词造句没有语法错误,还把他想表达的内容完整无误地传达了出来。
这是安灵蕴第一次听易道珣说法语,感觉新奇又惊喜。
易道珣的嗓音偏低沉,配上一些法语单词的发音,迷人又悦耳,让人想到大提琴的乐音。
那应是只有金色大厅里首席大提琴手才能演奏出来的天籁。
易洞明率先从愣怔的状态回过神。他看上去被气得不轻,颤抖着嘴唇,手哆哆嗦嗦指着易道珣:“我让你好好照顾灵蕴,你就是这么照顾的?灵蕴,是不是这混账逼你的?你跟我说,我帮你撑腰。”
安灵蕴急切地摇头,刚要说什么,易道珣抢先上前一步护在他面前:“爸,我们真的是两情相悦。”
易洞明看了一眼安家夫妇,脸色半红半白,扬起手就要对易道珣施家法。
安宗巧连忙拦下易洞明,安抚道:“怀旭兄,我们有话好好说……这俩孩子也是认真的……”
Aviva刚听完易道珣那一大段法语剖白,笑意不加掩饰,此刻更是笑着出来打圆场:“易先生,这俩孩子也是有缘。你还记得吗,当初道珣先出生,我那时还怀着孕。当时我就跟阿冉开玩笑,说如果我怀的是个女孩儿,索性就给他们定个娃娃亲呢。”
易洞明慢慢坐回去,长吐一口气,嗫嚅道:“我主要就是怕委屈了灵蕴这孩子……”
Aviva抬眼,又认认真真打量了易道珣好久。直到易道珣被注视得快手心出汗时,Aviva才站起身,分别拥抱了易道珣和安灵蕴,又摸了摸他们的头顶,温声道:“好孩子,祝你们永远幸福。”
然后,Aviva暗暗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把两人往门外推:“你们出去透透气,我们三个再聊聊。”
易道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爸,一犹豫,还是拉着安灵蕴出去了。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只有暖橘色灯光透过窗户洒出来。
两人都没回卧室,双双在院子里吹冷风。安灵蕴的脸红得透彻,在月光昏暗的照耀下都看得分明。易道珣更是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背后早已沁出薄汗。
他们的关系,就在刚刚,被明晃晃地公布在了双方父母前。过程平和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现在想来还让人恍惚。
安灵蕴稳了心神,问:“你跟谁学的法语?”
易道珣不好意思道:“找路卡斯教的。我没说错吧?”
怪不得一股子巴黎的口音,原来是被路卡斯带的。
“没有。你说法语,很好听。”安灵蕴忍不住笑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你回去之后。我把我要说的内容找他翻译了一遍。他读一句,我模仿一句,就慢慢记住发音了。”易道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背了三天,可算是记住了。我想着,阿姨毕竟是法国人,还是得用法语跟她说一遍,才足够郑重。”
那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六七行法语,每一行下面,都有字母音标和汉语拼音混搭着。还有不少复杂单词被着重圈出来。
“有些音太难发了,我现在都还没搞懂那个小舌音是怎么回事……路卡斯纠正我发音都纠正了好久。”易道珣有些不好意思,“我怕我忘词,还是带着安心一些。都差点要往手上写小抄了。”
安灵蕴捏着这张纸条,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父母真的都很喜欢你。他们会帮着劝劝易叔叔的。你放心好了。”安灵蕴捧着易道珣的脸,踮脚亲亲易道珣的唇。
“我今晚真的,真的很高兴。我们的关系终于有机会被承认了。最起码,我们得到了阿姨的祝福。这是个好兆头。”易道珣把安灵蕴的手放到自己口袋里捂着,“你手好冷。”
安灵蕴使坏,故意把手抽出来,塞到易道珣的脖子后面。
两个人贴得很近。易道珣顺势搂住安灵蕴,向后倒去,垫着安灵蕴摔在柔软的雪地上。
安灵蕴听到易道珣低低的笑声。他的胸腔在微微震动,满腔的爱意随着心脏的跳动,源源不断迸发出来。
“走,我们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的。”易道珣拉起安灵蕴,猫在窗户下。
声音模模糊糊,时断时续,大部分都是安宗巧和Aviva在说话。易道珣蹲得无聊,拢起一捧雪,在窗台上堆了个小雪人。到最后,手都冻僵得几近没有知觉了。
门突然被打开。两个人蹲麻了,来不及站起。安家夫妇看到这两人,率先笑开。
“灵蕴,谢谢你易叔叔的招待。我们回去了。”安宗巧道。
安灵蕴和易道珣觉得有戏,双双看向易洞明。
“下次我们再约个饭。”易洞明无奈地笑着,笑里满是纵容和释怀,“以亲家的身份。”
易道珣和安灵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握紧了对方的手。
安宗巧拍拍易道珣肩头:“好小子。灵蕴交给你,我们很放心。”
易洞明则对安灵蕴道:“灵蕴,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揍他。你有时间就随时过来玩儿啊。”
送走了安家夫妇,易洞明又深深看了易道珣一眼。
这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之前混蛋了十几年,现在竟也慢慢懂得责任跟担当了。倒还有几分沉稳的样子。小冉看到,也会欣慰吧?
小冉,你儿子找了个志同道合还优秀的男人。这情根深重,也不知道是遗传谁的。
易洞明思绪万千,但他什么都没说,最终只是重重一拍易道珣肩膀:“早点睡。”
易道珣说:“爸,你也早点休息。还有……”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