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s像往常一样走进博士的办公室时,看见她书桌上摆着充当装饰的一个青瓷的瓶里插了枝玫瑰。
严格说来,这是哀珐尼尔第一次亲眼见到总是出现在童话与科普读物还有各式文学作品当中的象征物。他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殷红的花瓣上移开,忽视那一团无声燃烧的火,将文件放到博士的桌上。
博士这个时候还在隔间的床铺上休息。
作为前文明的孑遗,萨卡兹的双王决定将苏生的博士送到女妖隐居的河谷。至少在那里,博士不会被任何人掌控——特蕾西娅在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眼睑,目光像水一样向着对如今泰拉的一切都尚显懵懂的年轻姑娘流淌。
她在大女妖的协助下重新学习萨卡兹的语言。通过言语和音律来调动力量的女妖总是很擅长这些,用传唱了许久的歌谣再度联结一个远离尘世的天才,让被尊称为“博士”的女孩从河谷氤氲的雾霭中变得清晰可见。
彼时的哀珐尼尔在母亲的默许下带着一束盛开在溪谷里的鲜花拜访这位客人,他用手指拂去花瓣上的晨露,又施加一个简单的术法,让花朵能够长时间地保持最美丽的模样。在博士暂居的房间里,年幼的女妖翻开魔王殿下和凯尔希医生托人送来给博士的书籍,往往是一些吟游诗人和学者书写的关于泰拉风物的诗篇与文章,有时候夹杂了几本卡兹戴尔当地流传的风俗趣闻。
这些故事在夜晚时分经由哀珐尼尔之口被讲述给博士,即便他从未离开河谷太久,跟随母亲菈玛莲拜访诸位王庭之主时的见闻也足以为博士展现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一部分往事,而作为女妖的一员,尚且年幼的哀珐尼尔也目睹过一些爱恨和离别。他说,他曾为一个误入河谷的旅人吹奏挽歌,对方想要寻到盛开在谷地里的百合送给心上人,却被水泽吞噬了生命。
我也听过类似的故事。她用不甚熟练的萨卡兹的语言对哀珐尼尔这样说:一个大学生想要一枝红玫瑰送给恋人,但他只能找到白色的花。
花圃里的玫瑰比雪还要白,比河谷芦苇丛飞扬的芦花还要白,青年有一瞬间以为那是匠人精雕细琢的玉石。他赞叹白玫瑰的雅致,同时懊恼它为何如此素淡,如果它们的花瓣红得滴血,就可以用来得到心上人的芳心。
说到这里,哀珐尼尔沉默了片刻,问她,玫瑰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其实听说过这种花,听说它们盛开在维多利亚贵族的花园里,已经被征服了的高卢,也曾是玫瑰的盛产地。但那些毕竟太遥远,这其中横亘着血海深仇,还有一个王国的疆土。博士回忆万年以前的玫瑰产地,将脑海中的地图与如今的泰拉诸国重合,她发现卡兹戴尔本应生长着玫瑰,鼠尾草,还有丁香与冬青,而这些早已被时间和战火磨灭。
于是博士思忖着,为年幼的女妖描绘一朵玫瑰的模样。
到最后谁也没有想起博士那个尚未讲完的故事,因为它的结局太令人唏嘘,而博士又担心这会让情感丰沛的女妖的双目再度为云翳遮蔽。
虽然哀珐尼尔哭起来的模样也许比这个故事还要叫她心颤,博士依然忧虑这会让对方眼眶红红,随即告一声失礼后转身离去。
许多年后的一日,Logos见到了博士口中的玫瑰,的确是滴血一样的红色,红得令人心惊,浓郁的气味让他以为摆在面前的是一小瓶开了封的迷梦香精。
盛开的玫瑰斜斜地插在瓶中,这应当是某个干员对博士的赠礼。他这样想,下意识地为其施加一个咒语,叫玫瑰永不凋零。层层叠叠的花瓣凝固在室内流窜的风中,连同墨绿的叶片一并走入被强行停止的时间。Logos记得那是某个日暮时分,罗德岛的精英干员执行任务时路过维多利亚某位大公爵的花圃,成片成片的玫瑰攀附在园丁搭建的架上,枝蔓缠绕形成匠人想要的形状。在金红一片的天地之间,唯有一簇灼燃的火一般的繁花。他在那一刻明白青年为何要剪下一枝玫瑰赠予心上人,而那夜莺究竟又是为何而献出它的血,将纯白的花瓣染上红晕。
可惜这其中没有属于他的玫瑰,因为“小王子”精心呵护的花独一无二,能够陪着他不厌其烦地在荒芜的小行星上看四十五次日落。
一声门扉开启的响动唤回Logos的思绪,他看着年轻的姑娘披着黑色的长大衣从房间内走出,眼神朦胧的模样像是还未睡得清醒。
“——今日需要过目的文书已经放在您桌上了,博士,需要喝一杯温水清醒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