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玉珣将手举起,道:“我能帮到你吗?”
步成尘未答。
“让我帮你。”边玉珣道。
“帮我?”步成尘冷笑一声,但是孩童的声音太过稚嫩,冷笑如同嬉笑,“凭你修为被封?”
边玉珣摇头,揉了揉步成尘头顶稀疏的毛发:“你婴孩身躯,行事多有不便,借我一件法器,你拿下鬼胎的同时,我拿下抱子妖。”
其实他打的是妖丹的主意,抱子妖和鬼胎,足足两颗,年份也正如他意。让他蹭蹭,万一蹭上了呢。
步成尘推开边玉珣的手,以沉默拒绝了他的提议。
“真的,我不会拖你后腿。”边玉珣诚恳道,“仙友,境况如此,不如同舟共济,就当攒攒仙缘。”
边玉珣的眼神太过坚定,步成尘依旧沉默不语。
边玉珣又道:“左右我也离不开此处,多一个人胜算总是大的。你若信我,我向你透个底,其实我也有九重境的修为。”
步成尘道:“我不信你。”
边玉珣立刻道:“你可以信一下。”
步成尘道:“但是你被封印了。”
边玉珣道:“好歹也有那么几百年的经验在。”
步成尘偏头:“你被封了。”
边玉珣觉得有戏,穷追不舍道:“问题不大,我可是徒手扼制了蛇妖。”
步成尘妥协:“你要用什么?”
“剑。”
几乎是同时,步成尘把囚天掏了出来。
边玉珣接过囚天剑,小小惊讶了一下:“这就给我用了?”
步成尘并未理会他的问话,只顾在边玉珣身上下了隐匿形迹的术法:“一会儿抱子妖带我走,你看准时机跟上。”
这家伙竟然连命剑都能直接给他用,真是心大又心善的大好人。
囚天剑很重,比他的命剑碎云断月都要沉,不过剑身摸起来却有着让他无比熟悉的手感,铸造工艺似乎有共通之处。囚天剑把处有紫色的剑穗子,穗子之上还挂着一只普通的三角荷包,角落已经有破损了,但依旧干干净净的。
应当是十分重要之物,挂在常用的命剑上还能保存如此完整,主人实在是用心。
好人配好剑,边玉珣暗自感叹。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剑修,对钻研宝剑颇有心得。此剑有灵,离了主人本应防备万分,却在边玉珣手下乖巧无比。剑上铭文共有十九处,边玉珣认不出来,想在掌心复刻时,却被步成尘伸手拦住。
“想死?”
边玉珣收了手,想来应当是禁术秘法,便不再尝试。
铁门被打开,身着黑袍的女人从一众婴孩身上走过,脚下踩的仿佛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枯死的尸体。孩童们被疼痛惊醒,惊叫着哭嚎起来,边玉珣正要想办法躲避,却发现对方似乎看不见他。
步成尘已然变得如“孙小宝”一样呆滞,任由黑袍女人拖拽。
边玉珣紧随其后。他们走过一条狭长的暗道,豁然开朗时,眼前场景依旧可怖。地面墙壁甚至天顶处都以血画就诡异符文,祭台上鲜血淋漓,一只一半人形一半异形的婴孩浸泡在血液之中,口中叫声尖锐刺耳。
那孩子的半张脸像石榴籽一般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皮肤青紫,没有眼白,张嘴口中甚至也没有成型的舌头。
那便是鬼胎吗?
女人口中低吟着什么,祭台上的鬼胎如鹰一般尖啸起来。
步成尘和鬼胎一起躺在血池之中,鬼胎张嘴,牙齿没入步成尘的肩膀。
边玉珣已经站在抱子妖的身后,手中囚天蓄势待发。
“所有人都想要我命,你也不例外,是吗?”抱子妖盯着血池中的婴孩,诡异地笑了。
步成尘睁眼,肉乎乎的血掌拍在鬼胎脑门之上,掌下鬼胎痛苦尖叫起来。
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该死。”
抱子妖站在原地未动,黑袍从身上滑落,露出内里褪色的华服。
“我救了他们,我该死?”
步成尘不发一言,手指没入鬼胎脑中,一边的抱子妖发狂地笑了起来。
刹那间,天顶之外电闪雷鸣,雷声动地,引得祭台血池左右荡漾。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步成尘手中竭力抓握,鬼胎炸裂开来,叫声瞬间消失。边玉珣手中发力,囚天没入抱子妖心门,只一瞬间,女人平静地回头,对上了边玉珣的眼。
这脸……这是……
边玉珣愕然片刻,手中失力一瞬,旋即抱子妖匍匐在地,头上失色的金银玉饰重重垂在地上。
抱子妖的脸,是六溪公主的脸。
他不会认错,公主的脸是她照着自己师姐的脸写的,圆润水眸,面中带红痣,是美人桃花面。
所以六溪公主就是抱子妖?
抱子妖支起身躯,口中笑声回荡整间密室,边玉珣抽手脱离不得,连人带剑被抱子妖的妖身侵蚀,狼狈不堪。
步成尘也同样被鬼胎妖气裹挟,却比边玉珣镇定不少。
抱子妖的笑声渐渐远去,铺天盖地的黑影笼罩了二人,如蚕茧一般紧紧将他们缠缚。缝隙中,隐约有火光露出。
边玉珣觉得憋闷万分,身体似乎被束缚在了狭小箱子中,几乎动弹不得。
这又是哪儿……边玉珣低不了头,只动了动手,似乎碰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别动。”
步成尘的声音从他身下传出,不再是孩童的音色。
边玉珣听话不动,还要再说些什么时,眼前猛然一亮,呼吸也畅快了不少。
他好像在谁的身体里?
“交出公主!交出公主!”
“村长!交出公主吧!只要交出公主,我们就能活下来了!”
烈日当头,黄沙漫天,粗糙砂砾划过东玄公主的脸颊,留下丝丝血痕。尽管枷锁在身,她也挺直着腰杆,眸中带着寒凉扫过一众平民。
边玉珣眼前是枷锁,手脚也不听使唤地触碰着自己的肚子。
“我好像在六溪公主的身体里。”边玉珣道。
步成尘道:“我在公主肚子里。”
边玉珣心中了然,他们分别被抱子妖和鬼胎的妖气吞噬,进入到了他们母子生前的记忆中。
“外面什么情况?”步成尘道。
这折他熟,他写过。
边玉珣正要开口,耳边却格外吵闹。
“交出公主!村长,明明只要交出公主,我们就都能活下去,您到底在犹豫什么!”
“难道整个村子都要因为公主陪葬吗!”
边玉珣犹疑道:“村民……在逼迫村长交出公主。”
这折他不熟,他没写过。
“公主殿下……”村长年事已高,满头苍白,身后村民步步紧逼,他只好跪在公主身前。
东玄公主双手托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落下一滴泪,很快被黄风吹走。
她低头问道:“为何跪我?”
村长叩首:“草民,有愧。”
“何愧之有?”
村长额前已有血迹,却不再过多解释。
“公主放心,有草民在,他们不会强行把你交出去。”
利箭穿心入腹,村长在公主面前倒下,热血喷溅了她一身。
“完了,村长死了。”边玉珣看见这一箭自不远处射向村长,紧接着,平民蜂拥而至,撕扯着公主的身躯,将她带下高台,压-在几近坍塌的驴车上。
公主大声叫喊着:“我的孩子,我肚子里还有孩子!”
无人听见,人们只知用粗糙的麻绳禁锢住她的身体,再用厚重的草料压-在她的身上。
边玉珣的视线又陷入了黑暗,公主被如此粗暴对待,肚里孩子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他问:“步成尘,你还好吗?”
“活着。”
驴车一路颠簸,热流自身下涌出。
“你真的还好吗?”
公主在小产,步成尘不会被流掉吗?
步成尘道:“鬼胎快死了,但我和他并非共感,不受影响。”
公主面如死灰,绝望地被送到了敌军帐前,敌人接到公主后,也只是把她丢在一旁,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公主身下草料被鲜血染黑,但是夜里更深露重,暴雨倾泻,无人注意到草料上的异样。
有人在公主耳边欢呼,觥筹交错,好不快活,东玄公主和腹中胎儿死在暴雨倾盆的夜,尸体被草料掩埋。
边玉珣与步成尘尚未离开公主和鬼胎的身体,他们听了一-夜的雨声。
边玉珣有些恍惚,六溪公主的遭遇太过凄惨,这也不是他能想象出来的故事。
步成尘轻声道:“迷雾泛泛,马蹄旦旦……”
“我一直以为,公主是自愿以命换六溪的。”边玉珣说。
“所以呢?”
“我没有想到是被逼迫的。”
所以她会恨上六溪的村民,会用他们的孩子来养自己的孩子,会侵蚀送子母的神像,会给六溪村民下诅咒。她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报仇。
“你怜悯她?”步成尘淡漠问道。
边玉珣沉默半晌,道:“有一些。”
“但我依旧会杀她。”
边玉珣摇头:“我的怜悯与你无关啊。作恶之人必会自食恶果,因果报应不是我一句怜悯就能消弭。”
公主死不瞑目,边玉珣便盯着眼前的草料出神。
“只是六溪村,不该是这样的啊。”
步成尘轻笑,不再与边玉珣说话。
第二天,东玄太子带着援军赶到,驱逐外敌,于敌军帐下找回公主的尸身。
抱子妖似乎只想让步成尘和边玉珣看见这段回忆,在自己肉身下葬之前,便把他们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