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第4章 重逢

又一批首阳峰待开蒙的幼童被褚磊亲自送到了旭阳峰，但他的女儿璇玑并不在其中。

“师弟，为何不见璇玑啊？”

“璇玑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只盼她平安长大，修道是不指望了，就不必多此一举了。”褚磊早已认命。

“无论如何，总还是应该要开蒙的，之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的造化了。”恒阳知道褚磊爱女甚深，不送她来开蒙恐怕主要是怕给别人添麻烦，“门中弟子一视同仁，不可偏私，亦不可过苛啊。”

“若是将璇玑送来，少不得给旭阳峰带来格外的麻烦啊。”

“掌门师叔且宽心，昊辰虽不敢自比圣人，却也知道有教无类的道理。况且璇玑师妹只是小小孩童，纵是特别些，也不会有多麻烦的。若掌门师叔信得过，便把她交给昊辰吧。”昊辰仍是一贯的谦逊有礼，但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激动，虽然此番一切都是为了此人，但激动？这是久违得已经陌生的情绪。

“昊辰都这样说了，师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如此就有劳师兄和昊辰师侄了。”褚磊是真心感激，把璇玑留在家中，虽然自己也能教导，但自己事务繁忙，又并没有教孩子的经验，哪里比得上在旭阳峰正式开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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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千年，终于又见到了那人。

可以说是那人吗？那人直率爽朗，不拘小节，既聪明又单纯。而后的那个她，其实已经不是他，同样单纯，却多了落寞与依恋。他们的眼睛都那么清澈有神。

而眼前的璇玑，虽然长得粉雕玉琢，眸子却并不灵动，整个人都不似普通孩童那般淘气，看上去呆呆的，像个精美的人偶。若是忽略她的存在，她能一直安静地待着，并不会给人添麻烦，但要教导她，却并不容易。

她看得见，却模模糊糊；听得到，却需要很大声；闻得到，却需要足够强烈；尝得出，却需要足够浓烈；对寒暑冷热疼痛都很迟钝；最糟的是，她的情感好恶都极淡，不会哭不会笑。

这便是化去当年冲天戾气的代价吗？而这戾气，却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若以这样的状态度过人间最后一世，即便升仙，也是懵懵懂懂灵智不开的小仙童，待其生出灵智，不免生出新的怨气。尽管就算重来百次千次，自己还是会同样行事，但那人何其无辜？自己种的因，为何要眼前这人承担这果？

“恒阳师伯好，昊辰师兄好。”璇玑胸前挂着希声符，鹦鹉学舌地跟随褚磊施礼，口齿不清。

“掌门师叔放心，昊辰必倾全力教导师妹，不教她一直浑浑噩噩下去。”昊辰牵起璇玑的手，“璇玑，师兄带你上课去。”

昊辰早就思量过如何帮助璇玑。所谓六识，为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对应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和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前五根不利并不难办，均可假借外物，如眼根不利可开天眼，耳根不利可借希声符，但诸识不全则无机巧可用。而心识，即意识，更为重中之重。

世间有许多六根不全之人，其中不乏高人甚至伟人，身体的残缺固然会给人生带来各种不便和局限，但这种局限从来都不是不可突破的。正是因为能够迸发出强大的心力，人类才是最好的修行种子，远胜其他肉身强大的族群。但若心识不全，则与鱼虫草木何异？

璇玑之所以六识不全，并非残缺，而是蒙尘。究其根本还是往昔的戾气所致，是果报，亦是天道的防患于未然。既如此，便从这里入手作水磨功夫吧。

昊辰让璇玑每日与开蒙的孩子一起听课，待其他孩子们打坐时，便让璇玑去洒扫殿堂和庭院。昊辰教导其他师弟师妹时，因为无暇顾及璇玑，便也让她在院中洒扫。璇玑很听话，也不知道累，即使已经一尘不染了，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洒扫、擦拭。

完成了对其他师弟师妹的教导之余，昊辰把所有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璇玑身上，从最简单的发音开始，把字拆成音节，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发音，手把手地让璇玑摸着自己的喉咙感受声带的振动，反反复复，第一天终于教会了璇玑口齿清楚地说“我是璇玑。”

学说话学累了，昊辰就带她在林子里玩，感受松软的泥土，感受林间清风的清新，感受叶片的柔软和树皮的粗涩。不停地反复感受、反复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

璇玑的饭食也全部单独做，不放任何调味品，只用白水单独煮。昊辰一日三餐陪她一起吃，每吃完一种菜，再吃下一种，吃的时候，昊辰仍然反复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颜色、气味、口感。

昊辰教璇玑在吃饭以前，敬天敬地敬先贤；每顿都留一些饭菜，饭后倒在干净的地方，留给小动物小昆虫，布施非人。昊辰为璇玑写了上供下施的诵词，知道璇玑记不住，便每次都一句一句地带着她念。

昊辰陪璇玑洒扫，一边洒扫一边说：“除尘拂垢，当愿众生，得清净地，履净法门。”璇玑记不住那么长的话，他就一遍一遍带着她说，两个字两个字地记，教了20天，璇玑终于记住了这十六个字。

在旭阳峰，并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璇玑身无分文。昊辰每天会给璇玑几文“零用钱”，然后让璇玑把这些钱再交给他，当着璇玑的面放进一个储蓄罐，每次都要说：“师兄，我把全部财产交给你，请帮我用来帮助需要的人。”

睡觉的时候，昊辰把手轻轻地放在璇玑的肚子上，随着她的呼吸带她反复从一数到十，直到她沉入梦乡。

早上昊辰会去叫璇玑起床，他给璇玑日常的动作行为都写了诵词，不断地带着璇玑诵读。直到几年后璇玑将这些诵词铭记在心，一举一动都会下意识地在心里忆念，才不再时时挂在嘴边读出声来。

自从璇玑来到旭阳峰，只有她睡着以后的时间才是昊辰自己的时间。昊辰已经修出了一个小米大小的气海，虽然小到毫无用处，但有了这样一个基础，要将它养大比起从无到有要容易得多。但昊辰并没有继续修下去，一则教导璇玑颇耗费心力，他需要多一些时间休息；二则他也在犹豫要不要修出正常的气海，修炼道术。若有道术在身，各种行事自然都更方便，但气海从无到有，是逆天之举，气海越大，阳寿越短，他现在并不知道，要花多久璇玑才能让他安心放手。

从璇玑六岁到九岁，昊辰的嗓子都是嘶哑的。璇玑九岁以后，昊辰的声音才渐渐恢复了清朗。此时的璇玑前四识已全，而且很聪明，对道术的掌握比起同龄的孩子丝毫不差。但昊辰知道，她的身意二识仍然没有恢复，不知道危险和疼痛，容易受伤；虽然有了是非善恶的概念，但情感上的好恶仍然极为淡泊，看上去倒显得比同龄孩子更沉着大气。

十岁的女孩已经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璇玑没有朋友，对昊辰唯命是从，昊辰也依然天天把她带在身边，只是不再哄她睡觉，叫她起床。可是看在别人眼中，这两人的亲近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修道之人倒并没有太不堪的揣测，只是出于善意提醒了褚磊，莫要引起外人误会，影响璇玑将来的闺誉，却不想引得褚磊大发雷霆，并传书众师兄弟，翌日各自带着入室弟子同上旭阳峰。

与事先得到消息的恒阳会合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走向学堂。正在授课的昊辰见师长辈同时出现，很是意外。褚磊示意昊辰继续上课，莫受干扰。昊辰领众学子向长辈行礼，待长辈落座后，便从容地继续上课。

见师长辈一边听课，一边频频点头，一些原先以为掌门是来兴师问罪，为昊辰捏一把汗的同门放下心来。

下课后，褚磊让璇玑对昊辰行三拜九叩的大礼，昊辰阻拦，褚磊坚持。于是璇玑行礼如仪，昊辰侧身不受。

“今日是请各位师兄弟和同门为我褚磊作个见证，昊辰师侄于小女褚璇玑恩同再造。诸位可能只知小女这四年在昊辰的教导下变化巨大，却不知这变化具体从何而来。昊辰在接手教导小女的第一日起，便让小女佩戴影身符，配合影身诀使用，我可随时看到听到小女的情况。昊辰对小女付出的心血，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望尘莫及。”

听得褚磊的讲述，便是恒阳也深感意外，他只知昊辰对璇玑的教导很是用心，却不知用心至此。众人更是一片唏嘘，深受感动。昊辰并不居功，但他也知道，褚磊此举，是感谢，也是澄清。自己只求问心无愧，对人间的人情世故有些忽视，倒是孟浪了。所以便配合地谦虚微笑着轻轻摇头。只有璇玑，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了解道教，此处借用海伦·凯勒的老师教她的故事，以及部分佛门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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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