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姜元看着面前人,看着这张熟悉至极、闭眼就能描绘出的英俊面庞上的陌生表情,鲜红唇瓣颤了颤:“你……你怎么会是这样?”
姜长歌懒懒笑了一声:“这样,是什么样,莫非是叫少侠失望了。”
说着,他伸出摆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摊开在人前。
从踏出闭关的山洞开始,那只手一直紧紧握着。
此刻才看清,里面是一颗带血的灿灿滚圆金丹,而金丹上趴着一只已经死去的青色小长虫,乍一看,仿佛是金丹自带的花纹一般。
“这蛊虫你哪里来的,你是什么势力的人?真正的方元哪里去了?”
姜长歌的嗓音依旧磁性好听,但却不再散漫疏朗,甚至带着隐隐痛意。
姜元看着那颗金丹,仿佛看到了什么大恐怖。
他漂亮的双瞳猛然瞪大,脚步踉跄往前几步:“你……你……你疯了?”
姜长歌嗤笑道:“此话何解?”
姜元难以置信盯着他:“你……你竟然宁可挖了金丹?”
姜长歌同样难以置信地回望过去:“怎么,你居然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颗金丹,就从此受这颗小虫子的控制。”
“我……”姜元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身体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姜长歌单手随意地抛玩着那颗金丹,仿佛只是路边不起眼的小石子:“先前的问题还没回答,你到底是谁,来到姜家有何目的,这种蛊毒能够不知不觉侵入我的身体,绝非普通势力能拥有的。”
“难怪……”一旁的殷含真和赫连希声也面色肃起:“是他给你下的蛊毒?本来你有剑意护体,百邪难侵,又有凌山掌门送的保命符。”
姜元身体停止颤抖。
忽然,他抬头轻轻笑了一声,清纯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惯常的乖巧笑容:“大师哥,你在说什么呢,我不就是姜元吗,跟你相处了快两年的姜元啊!”
姜长歌看着他道:“你是姜元,但你是方元吗?”
姜元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方元?你是说嘉定方家的那个小孩啊,他早就死啦。”
“方家的灭门案是你做的,或者说是你背后的那个势力?”姜长歌神情平静。
姜元响亮地‘嗯’了一声:“真不愧是大师哥啊,这就想到了。”
姜长歌面色不变,继续问道:“你杀方家人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借此进入姜氏,然后给我下毒。”
姜元看着姜长歌从始至终平静的面容,心底忽然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
他垂眸笑了一声:“对啊,他们就是因为你才死的啊,毕竟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姜长歌啊,为了接近你、控制你、得到你,牺牲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代价不是很正常吗?”
闻此言,姜长歌还没来得及什么反应。
殷含真首先变了面色,冷冷道:“似你这等恶徒,惯会推卸责任、怨责他人,果真死不足惜。”
赫连希声向来温和沉静的双眸,亦是闪过无边痛恨厌恶之意。
姜元却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两,目光依旧紧紧锁在面前的姜长歌身上。
姜长歌轻蹙了蹙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黯然与愧意。
不过,这只是一瞬之事,很快便恢复平静。
他继续看向姜元:“不知我何时何处得罪过阁下,叫阁下记恨至今、万般筹谋?”
姜元歪歪脑袋,双眼无辜:“谁说你得罪我了,你一点也没有得罪过我,我只是单纯想害你不行吗,天下人都夸你智慧超群、战力无双,但我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害了你这样一个大人物,这么一想想,不是很有意思吗,哈哈哈……”
此言一出,赫连希声和殷含真看向姜元的视线更是满满杀意,几乎欲将他立毙当场。
不过,作为真正当事人的姜长歌却依旧平静,平静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姜元心底忽然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
大雪停了许久,阳光透过云层,铺洒在这一望无际的纯白之中。
光线在雪地不断折射,姜长歌的瞳孔却显得愈发深邃幽黑。
下一刻,他手指动了动,那捏在他手上半日的带血金丹便缓缓化成粉末,簌簌落下。
姜元心脏骤缩,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连带着五脏六腑微微疼了起来,好似那碎掉的是自己的金丹。
“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
金丹碎末全部被抖落干净,姜长歌随意地拍了拍手,像是在掸灰,又像是在赞叹姜元先前的话语:“好像确实很有意思。”
“毕竟似我这般不世出的英杰豪才,天下间能害到我的人着实不多,你能做到,的确算有几分本事,倒可以作为半辈子的谈资了。”
他面带笑意,语气自若,自然而然便带出天之骄子的傲气,顾盼之间没有半分阴翳。
看着这样的姜长歌,姜元双目不禁微微迷乱,胸腔之中那种想要占有的心思也瞬间完全复苏。
哪怕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也完全压抑不了。
“不过,我毕竟是姜长歌啊,运气滔天,你这家伙还是欠了些许运气,干坏事如今被我逮了个正着。”姜长歌嗓音懒懒。
“嗯,这经历倒是勾起几分回忆,自我十几年前出山,江湖上像你这般想通过我找乐子、或者踩着我扬名的小孩子,便不知有多少。不过,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我打了回去。”
“而你,算得上是离成功最近的一个了,而且还是被我亲手教出来的,这也叫我很是惊喜。”
姜元听着他轻松的语调,看着他一如往日的作风,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你……”
姜长歌没看他,仍然自顾自说着:“事到如今,我也有些好奇,你究竟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不论是为报仇雪恨,还是为清理门户,姜长歌今日都不算白来。”
话音落下瞬间,银光一闪,他手掌中间赫然出现了一柄银白长剑。
姜元瞳孔微缩,这柄剑他见过很多次,更曾无数此赞叹他的精巧美丽。
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柄剑会指向自己。
“麻烦。”殷含真不赞同道:“你刚结丹失败,必然受了反噬内伤,何必亲自动手,擒一个邪道小贼罢了,我来便是。”
赫连希声也连忙点头。
姜长歌提着剑,扫向两人笑道:“你们夫妻两现在都来指挥我怎么打架了,含真,别说只是对付这小玩意而已,待完事后我再跟你比一场,好让你知道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两人无奈摇摇头。
他们都颇了解姜长歌的脾气,知晓他下定了决心的事,没人能改变。
当即,便也不再言语。
姜长歌手腕一翻,银光闪闪的剑身直指对面之人:“一路赶来,尸鬼道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少侠亦是威名赫赫,今日便也让我姜长歌领教一番如何?”
“大师哥,你……你要跟我动手?你真的想要杀我!”
姜元似是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的发展,难以置信地质问姜长歌。
他原本清澈的眸子染上淡淡浅红,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这突然的变脸本事,叫围观之人都不由怔住。
姜长歌却毫无波澜。
他看着姜元笑了笑,淡声道:“如此说来,倒确实还有一件事没说清楚。即刻起,我姜长歌便代姜氏家主下令,将三代弟子姜元逐出渝州姜氏,从此之后与姜氏、与我恩断义绝,大师哥这称呼便也不必再叫了。”
姜元一直挂着笑容的眼神猛然一暗,面上所有表情全部退去,喃喃道:“大师哥,你不要我了……”
他突然上前几步,微微红了眼眶道:“大师哥,我刚刚说错话了,我不是因为好玩才想要害你的,我也不是因为你才要杀了方家一家人的,是他们先对不起我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姜长歌见他如此,也不禁蹙了蹙眉头。
想他一生潇洒得意,也自负聪慧,今日倒是头一次看不清一个人。
……
风雪愈急。
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飘飘扬扬洒落,覆盖住整片苍穹。
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几乎眨眼便不见半丝痕迹。
三人并肩进了渝州城。
姜长歌转脸望向赫连希声和殷含真:“虽然这次我结丹大典的酒,你们暂时喝不上了,但是我的飞云峰上,倒还存有不少好酒。”
殷含真双手负在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不见一丝老派,唯有少女的烂漫可爱。
她看着姜长歌,淡淡道:“罢了罢了,我们可不去你的飞云峰,连张多余的床都没有,在城里找个客栈待着,等你提酒来看我们才对。”
“哈……”闻言,姜长歌从茶陵到这会总算是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挑眉看向赫连希声:“她这么聪明,你跟她在一起,不会压力很大吗?”
赫连希声也在伞下轻摇头,一本正经道:“当然不会,因为我也一样聪明,所以说,当初殷女侠才会没选你这个笨蛋,选了我。”
姜长歌剑眉挑得老高,难以置信地瞪着赫连希声:“啧啧,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变成这德行了,难怪古人说,学好千日不足,学歹一日有余,你看看你啊,初见时的温润斯文公子呢?”
赫连希声轻轻颔首,真诚道:“这都要多谢姜少侠言传身教。”
“……”姜长歌。
好吧,这平时看着越正经、话越少的人,噎起人来就越气人。
姜长歌摊手,洒然一笑道:“行,你们是两口子,我势单力薄,得罪不起,我先走了,等着我提酒去找你们把!”
说着,便大步离开了。
赫连希声看着夕阳下他高大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又提起嗓音喊了一句:“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
话音落下,前方立刻传来姜长歌爽朗畅快的大笑声。
他并没有停下步伐、也没有转身回头,只是抬起双臂摇摇地挥了挥:“那是一定的,你们想跑也跑不了。”
赫连希声和殷含真这次不上他的飞云峰,自然不是真的嫌弃他那里没张床休息。
而是根据先前遇到的事,知晓他回去姜家之后,内部必然有一番整顿。
即使他们关系再好,也有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才玩笑般拒绝了他。
姜长歌当然也了解他的朋友们,所以,十分感谢他们的用心,这便是无言的默契。
一直到姜长歌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赫连希声和殷含真才迈步往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走去。
两人沉默地一路行去,洁白地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在夕阳的映射下灿灿发光。
好一会,赫连希声才微微叹息般开口道:“这世间的事,偶尔确实不大讲道理,长歌这么好的人……”
“嗯。”
殷含真轻咬着下半边嘴唇,轻点了点头。
这模样很可爱。
若是平日,赫连希声见了,肯定会害羞守礼又打直球地问一句,可不可以亲她啊?
只是此时,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了又想,才带着几分情绪对身边人道:“哎,长歌何等天骄人物,他的修道生涯原本该一帆风顺的,这次不仅结丹失败,还强行剖丹,实是自毁根基,此刻看着虽无事,但恐怕后患无穷。”
殷含真突地停住脚步,斜他一眼。
刚刚还美丽天真的面孔,无端生出股凌厉之气来。
被这目光一扫,赫连希声顿时心脏一抖,讷讷问道:“怎……怎么了?”
殷含真嗓音悠悠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你和姜长歌之间的关系?”
赫连希声不解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殷含真也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很好奇,怎么会有人对情敌比对自家道侣还亲近关切的?”
赫连希声大囧。
半晌,他才叹口气,瞪着眼睛无奈道:“殷女侠,你明明知道我跟长歌一直是君子之交,现在又故意打趣我们……”
“长歌?果然很亲密啊……”殷含真突然轻轻笑了笑,仿佛蝴蝶落于心间,“啊,我觉得这么叫不错,以后我也这么叫他。”
说完,她径直转身往前走去,连伞也不乘了。
“啊?”赫连希声这下真急了。
他自失去灵力之后,再没反应如此快过,伸手一把握住殷含真的纤细手腕,嗓音低沉道:“不好。”
殷含真歪头看他:“嗯?什么不好?”
“不好,不许……”赫连希声慢吞吞道:“不许这么叫他,我会吃醋。”
殷含真笑容灿烂:“怎么,赫连公子很霸道啊。”
赫连希声连连道:“那……我以后也不这么叫了好吧?”
殷含真:“不叫就不叫,关我什么事,大不了我一个人这么叫咯?”
赫连希声:“不许。”
殷含真故意啧啧两声:“真是没想到,赫连公子你居然这么小心眼啊……”
赫连希声彻底不说话了,从两人认识开始,他就总是说不过她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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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一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