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姜元硬着头皮往前挪动了几步,等膝盖刚碰到床沿,整个人就又木头一样呆愣住了,目光想看却又不敢看的不时扫过姜长歌。
姜长歌唇角轻掀,一手还在转着竹笛,另一只手却飞快伸出直接将那扭扭捏捏的小家伙拎到了身侧躺下。
“盖好。”说着,他又将唯一的一床盖被扔了过去。
这飞云峰地势孤高,本是他筑基成功后,为精进道法特意选的住所,白日里倒还好,只一到夜间便灵力笼罩,奇寒无比。
姜元未入筑基,便是**凡胎,就这小身板,在地上硬呆一夜过去,还不得寒意入骨、根基受损。
“大师兄……”
片刻后,姜元乖巧地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又两手怯怯地抓住被角,对于姜长歌刚刚的霸道行为,想表达些什么……
姜长歌却仿佛没听见,睬也不睬他,只将刚刚擦拭干净的竹笛横在嘴边,下一刻,清丽的乐音便飘忽响了起来。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在这寂静月色下,却意外地清幽动听。
一曲毕,姜元还在怔怔盯着身边人闲适惬意的侧脸,艰难眨了眨眼,一时竟忘了刚才想要说什么。
不过,脑海深处里却意外地过于清醒,甚至还莫名其妙将这没头没尾的曲子给完整记了下来。
……
姜元在飞云峰上的修道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姜长歌自然是顶顶好的老师,而姜元虽算不上什么天赋灵光的学生,但却也担得上勤勉听话。
毕竟第一日晚间,同床共枕那般叫人难为情的事他都坦然接受了,自此姜元对于姜长歌再没有什么可违抗的,基本可说是言听计从、无有不应。
而原本上,姜长歌就格外怜他年幼不幸,今又见他如此懂事听话,比族中那些土生土长的野泼皮子不知好上多少,于是就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宠惯耐心。
在平日教导指点中,基本从不黑脸训话,挂在嘴边最多的也是“我的小师弟,怎么这么乖这么好啊!”
而后,便在笑谈逗趣之间,将那些艰涩枯燥的修行道法解说殆尽。
……
不仅如此,姜长歌他是真正的各方面的全才。
于是在休息之余,他还会带着姜元在山中四处游览试炼,教他琴棋书画、教他识别灵兽毒草、教他山野中如何战斗保命、教他炼符布阵的法门。
这是姜氏族中任何人也不曾有过的待遇。
这日夜间,深林山洞。
姜元蹲在篝火旁,认真地消化着姜长歌白日教给他的那些东西。
突然,他抬头幽幽问道:“大师兄,您……为什么要特意教我这些?”
姜长歌懒懒靠坐在一块巨大青石上,摩挲着手中竹笛,笑眯眯道:“因为,小师弟这么乖,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活久一点。”
他英俊至极的侧颜映着微黄的火光,胜过世间一切美景与名画。
姜元脑袋一片空白,只能目不转睛盯着自家大师兄,暗道,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他的仇恨,知道他的执念,所以,才这样默默地来帮助他。
姜长歌将竹笛插回腰间,转头道:“小师弟,这些天下来,我发现你在羿射上倒是颇有天分,比剑道上好的多。”
姜元欣喜道:“真的吗?”
姜长歌挑眉:“自然,我是谁,我的眼光决不会错。你好好练习,等成绩叫我满意了,师兄就去收拾了梦云涧的那头恶蛟,取了他的筋骨,给你炼一套神弓利箭出来。”
“谢谢大师兄。”姜元立刻喜不自胜,又坚定补充道,“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神箭手。”
姜长歌怔了怔,朗笑道:“小师弟这话……倒很有几分我的风采。”
说完,他又道,“好了,该休息了,不然容易长不高,今日我来守夜。”
姜元立刻像往常一样乖巧地点头应是,踢灭了篝火。
这般日子,眨眼便又是大半年过去了。
姜元不仅修为有了不小的进步,更在羿射一道上天赋过人、突飞猛进,另外姜长歌交给他的那些杂学知识上,也都理解运用得炉火纯青。
就连姜长歌也忍不住打趣,说他是教会徒弟,要饿死师傅了!
只有一点,姜元他还是无法凭借自己的灵力上得飞云峰,每日上下时,都得像个酒坛子似的被姜长歌拎来拎去。
而这一日,姜长歌照例拎着姜元下了飞云峰,让其独自去往族中膳堂用餐,他自己却转头要去山下的凡人城中解解酒虫,一贯的随意不羁。
“小师弟……”
“小师弟,来我们这一起吧!”
姜元听着膳堂中师兄师姐们的招呼,朝着众人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却找了处僻静所在坐下。
师兄师姐们自打知道他常住在飞云峰后,羡慕嫉妒是必然的,毕竟大师兄平日里虽也经常指点他们修炼,但却从来没有如姜元这般,将人日日带在左右、贴身教导。
不过,他们素来知道姜长歌的为人脾性,对此虽心中都多有嘀咕,面上却还是对姜元一派和气,更不敢做出任何故意使坏为难之事。
姜元也几乎要在这种平静却又快活的日子里沉溺下去。
然而,就在傍晚他用完餐,等到姜长歌打酒回山后,他却极为敏感地发现自家大师兄心情似乎不大好。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飞云峰。
姜长歌背手站在崖边上,长身玉立,衣袂轻飘。
姜元方才问道:“大师兄,今天买了什么酒?”
姜长歌提起腰间的酒葫芦,掀塞轻晃了晃,“好似……是青梅酒。”说完,他面色立时有些难以言喻的轻微尴尬。
此时正是四五月份,是当地青梅收获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山下的酒坊便也会凑热闹酿不少梅子酒出来售卖。
而巧的是,就在前几天,姜长歌才在闲聊中跟姜元吐槽过,似青梅酒这等丝毫没有烈性没有味道的酒水,真不知弄出来是干什么的,喝上百八十坛也不会醉,简直是浪费粮食,他还不如直接去喝白水的好……
姜元歪着脑袋,乖巧地看着姜长歌。
这世间不少天骄人物,但在他看来,不论是那几大顶尖宗派的门人,还是那几大世家的子弟,都及不上姜长歌半分。
姜长歌是他见过的世间最极致的人物、
不仅仅是因为姜长歌修炼天赋超群拔萃,也不仅仅他博学多才、百艺皆通,更因为他胸怀心性豁达无边。
自在云泉山中入目的第一眼起,姜长歌就是潇洒不羁的,也是风趣湛然的,但却从不是忧愁怅然的。
而此时此刻,姜长歌如此魂不守舍,甚至连他最爱的杯中之物都顾不上?
不知为何,姜元的心灵突然轻轻浅浅地蒙上了一层阴影,有一种想要破坏的冲动几欲破土而出……
飞云峰顶,安静一片。
姜长歌席地坐了下来,一腿伸直,一腿半曲起,姿势极为疏懒随意。
良久,他灌下一口青梅酒,悠悠叹道,“两情相悦,那……是什么样的呢?”
姜元沉默着,似是没有听清楚,握木剑的手指却霎时青白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姜长歌,“大师兄,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醉了说胡话。”
姜长歌摇摇头,懒笑一声转过脸去,视线轻轻投向远方某处。
姜元知道,那是笼罩在云雾下的凡俗人间。
他双目深处有幽光一闪而过。
姜长歌却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明暗,片刻后,放下依旧满满的酒葫芦,取出腰间竹笛。
还是那首不成曲调的曲子。
笛声轻扬。
明月高悬,照着下方两道独立人影。
……
第二日朝阳升起时,姜长歌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洒脱模样,嬉笑怒骂、喝酒舞剑,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存在。
只是,姜长歌却发现姜元这个小家伙,不知怎得竟比以前更乖巧听话惹人怜了。
以往不论在族里修炼、还是去野外试炼,都是他照应这小家伙,但现在一切却似乎在慢慢的颠倒。
姜元会在快空的酒葫芦里默默加满姜长歌最爱的佳酿;去野外时会带上各种调料,然后烤制出最合姜长歌口味的嫩烤肉;甚至会在姜长歌犯族规喝酒被抓时,主动积极帮他抄写他向来最不耐的冗长门规……
这一切都发生在潜移默化中,然后姜长歌就堕落地适应了,并且十分享受。
于是,姜长歌的口头禅又变长了半句,“小师弟,怎么这么乖这么好啊,师兄怕是离不开你了!”
西南之地,不仅有凌山剑宗和清音阁 两大顶级修仙势力,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不胜其数,相对来说,渝州姜氏的名声倒并不怎么显赫。
不过近些年的情况,却显得有些特殊。
只因为渝州姜氏大概祖坟冒了青烟,不知怎的,居然出了位人榜第一的天骄--“酒剑双绝”姜长歌,让其族名声大振。
于是,随之而来,渝州姜氏近年接到的降妖除魔委托,也比过去数年加起来都要多。
这一回,姜氏接了与之交好的小势力余家堡的一桩除祟委托,按照任务描述,本该是信手拈来的事,但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去的几名筑基弟子都失去了音信。
对渝州姜氏这样的二流势力来说,筑基弟子已经算是中流砥柱,损失一个都叫人难以接受。
于是,族中长老商议过后,避免再徒添伤亡,决定让姜长歌出手。
“大师兄,我想跟你一起去!”姜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玉白色的大弓跃跃欲试。
这把大弓便是月初为了庆贺他筑基成功,姜长歌去梦云涧杀了那头恶蛟取了筋骨,然后亲手炼制出来的。
姜元一拿到手,便喜爱到不行,只是到手日短,还一直未能在实战中用过。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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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七十、如果当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