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晨起,姜元便在溪边的剑坪上练剑。
一套剑招结束,他停下腾挪的动作,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细碎的朝阳从指缝间漏下几许,恍花了人眼。
姜元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剑招,又忆起同样剑法在师兄弟们手中虎虎生风的模样,忍不住轻咬了咬唇,有些尴尬气闷,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些日子来到姜氏后,姜青山召集了门人正式收他为徒,只是还未来得及指点他些许道法,族中似乎又遇紧急大事。
姜青山只匆匆交给他两本剑法秘籍,叮嘱让他先自行练习,有不懂处便去找姜长歌指点,而后便离开了云泉山中。
姜元虽只在姜氏待了短短数日,但却也深知姜长歌的大名,知晓那一日领他上山的大师兄是何等样光彩耀眼……
能由他来指点自己的道法,本是满心欢喜期待的。
只是,姜长歌不同于其他姜氏子弟,他并未住在精致华美、有仆从婢女的小楼中,也很少来到演剑坪上晨钟暮鼓的习剑论道,姜元在山中胡乱晃了多日,却根本连姜长歌的半片衣角也没能找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同门打听,却也只得到众人似笑非笑的冷眼讥讽。
于是,这几日他都只能自己对着秘籍,独自琢磨。
“哎……”姜元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沮丧地叹了口气。
他有家仇在身,如此下去,何日才能学成本领?
“这么早,怎生一个人瞎叹气?”
清风过,有人发问。
姜元吓一跳,退后几步,方才瞪大眼看向身侧那棵碧树,此刻,遒劲的枝丫间正站着一道高大白衣身影。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扑鼻的浓烈酒香。
“大……大……大师兄?”姜元嗓音颤抖。
姜长歌挑起两条剑眉,轻笑着问他:“大大大师兄?我到底是有多大?”
“啊……”姜元盯着他讷讷一声,显然是没听懂话里的调笑之意。
姜长歌看他一脸单纯懵懂样,不由心下暗恼,孟浪了,小孩子懂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酒壶,转而问道,“方才寅时,早课的时辰还早着,怎得一人在此处?”
姜元答道:“练剑。”
姜长歌瞧见他手上的那柄木剑,不知想到什么,笑眯眯道,“不错,勤勉有加好品质,练得是哪一式,使出来我瞧瞧!”
说完,他便径直盘腿坐在了树枝上。
那树枝本细嫩无比,随意一阵微风便要摇摆不定,但此刻承载了如此般成人,却不见其分毫的晃动垂曳,足可见姜长歌的灵力控制何等高深精妙。
下方处,姜元之前本一直心心念念,巴望着大师兄能来指点他剑法道术。
但此时,想到自己那四不像的剑法,他不由窘迫地红了脸。
只是,见姜长歌一派悠然自得,甚至已自顾自在枝头喝起了酒,姜元知晓今日这一关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
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提剑一招一式地演示了起来。
因着姜长歌就在一旁观看,姜元心下更铆足了劲,绝不肯有一星半点的差错,叫他轻易看不起。
不过,这两日间,他一共也才学会了四招,再怎么认真,也很快便演练结束。
姜长歌瞄向下方正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目光,蹙眉道:“就这些了?”
姜元使劲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内心却自我感觉这是几日里发挥最好的一次了。
姜长歌一时无言:“你这小家伙……要是被前辈叔伯们看到了,必然被狠狠打手心。”
语毕,他手腕一甩,酒坛被稳稳挂到了枝叶上,而他本人则轻飘飘落在了地面,对着姜元道,“剑给我,看好了。”
姜元先前练得《流云剑诀》,乃是姜氏先祖在云泉山中观摩云海三月,感悟所创,是渝州姜氏的根基剑法。
只是被姜元练得个四不像。
而此刻,木剑在姜长歌手中,仿佛被赋予灵魂,正如其剑法精要,云无常态,无定无相、浩荡不绝。
衣袂飘摇间,说不出的缥缈犀利,衬着那清朗眉眼,恍若真仙在世。
片刻后,姜长歌挽了个剑花站定,又将木剑扔还给姜元,“看清了吗?”
闻言,姜元脸部唰得通红,他刚刚只注意大师兄风姿无边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剑法……
姜长歌见状摇摇头,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练剑时心不定。
他又温声道,“你继续练,我再看看。”
这一回,姜元一边出剑,姜长歌便懒洋洋站在一旁指点。
姜长歌身为姜氏大师兄,代师授课传艺,本也是平日里做惯了的事。
而且,他为人潇洒风趣,枯燥艰深的剑招道法,在他口中仿佛喝水吃饭般简洁,秒语连珠之间,便将之前姜元怎么也弄不明白的关窍打通了。
自父母过世,家族被灭,来到这陌生之地后,姜元无一日不生活在满心愤懑、惴惴不安之中,只在此刻,方觉世间万事皆休,除了手中剑和眼前人。
@@
剑坪之上,一人教一人学,良师乖徒,一场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却已完全升上来了,山道间已经能看见三三两两出来修习早课的同门。
姜长歌打了个响指,笑眯眯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头自己再好好想想,剑这玩意儿,思考和练习都一样重要。”
姜元点头:“是。”
姜长歌笑了笑,安慰道:“小师弟还是很有天赋的。”
闻言,姜元耳背微红。
姜长歌身形一跃而起,拎起先前挂在枝头的酒坛,又朝姜元摆了摆手,“回去用早膳吧!”
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姜元忽然急道:“大师兄……”
姜长歌回头看他:“怎么了?”
姜元带着些期盼道:“大师兄,你……你明日还来吗?”
姜长歌蹙了蹙眉,想到什么,问他:“义父下山办事还未归来,离开时,未给你安排教习吗?”
姜元忙道,“师父吩咐说,我若有不懂的,就……就去问大师兄……”
姜长歌道:“那前些日子,你……?”
姜元有些委屈道:“我都是自己练习……”
见此,姜长歌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这姜老头真是年龄越大办事越糊涂了,怎得也不让人来提醒一声,前些日子我刚好下山办事去了,今日方才回转……”
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昨日他便已经办完了事,只是肚里酒虫犯了,便又在山下多盘桓了一日。
而族中那些老古板们向来爱管教他,没事就提醒他少喝酒,所以他才赶着这么个清晨无人的光景回山,没想到却遇见了个小债主。
真是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想罢,他招了招手:“小师弟,来,快跟上,师兄带你去我的飞云峰上,师兄久违地来给你做一次私人教习。”
姜元闻言,心中大喜,立刻颠颠地提剑跟上。
有大师兄的教导,他必然能更快进步,将来寻到仇人也更有希望。
走了不一会,姜元看着眼前直入云霄的孤峰,定住了脚步。
原来他刚刚练剑的地方,距离大师兄居所已经很近了,此处先前他也到过,只是太过险峻,看着便让人无比心惊,凭他的修为如何敢靠近。
姜长歌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拎着姜元,脚尖轻点,倏忽间便已落在了峰顶的平地,看姜元一脸呆呆愣愣,便打趣道,“小师弟好好修炼,等来日筑基成功,学会凌空飞渡,便可自行上来了……”
姜元想起前些日子他打听姜长歌住处时,门中师兄们不经意间露出的讥讽目光,原来竟是如此。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现在才练气中期,距离筑基可还远着,就他的天赋,就算日夜苦练,少说也得好几年才行……
他又抬头四处打量一圈,见这峰上,除了一处简陋草庐,再无其他,不由有些纳罕。
他家族未灭之时,也是名震一方的修道世家,深知晓各修炼势力对于天骄弟子的看重,那些子弟们往往出入皆是锦衣玉食、仆婢成群,自有一番矜贵傲气。
没想姜长歌这般人物……生活居然如此简朴?
正胡乱想着,姜长歌不知拎了什么,从草庐中出来,一抬眼便看穿他所思所想,故意笑道,“小师弟现在嫌弃飞云峰简陋,可也晚了,上了我的山头,再想下去可不容易……”
什么叫上了山头?仿佛山大王似的……
姜元害羞地笑着红了脸,嘴角边的梨涡更又不自觉跑了出来。
姜长歌暗暗挑眉,怪道前些日子姜柏那厮口无遮拦、胡言乱语,现在他看小师弟这模样,竟真比女子还要叫人心软怜爱!
于是,姜元便就此在飞云峰上住了下来。
只是,这日刚到了晚间,却又遇着一难事。
飞云峰上,只有这一间草庐,平日里姜长歌一人住着倒不觉如何,这多了一个千娇玉贵的小师弟,便是处处不方便了。
姜长歌盘腿坐在木板床上,边擦拭着一根竹笛,边冷眼瞧着站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小家伙,语气十分不耐烦了,“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地干什么,还不快滚上来?”
……
很久很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六十九、如果当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