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姃不觉得疼,她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宋溪的眼角分泌出一点泪水,眼尾泛着红,她眼睫毛颤动了几下,何姃收回手,闭上眼睛,可宋溪吞药的样子久久不能在脑海里散去,真的很……
何姃闭上眼睛,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认真把宋溪的两条胳膊塞进被子里,又替她把被子掖紧。何姃起身,在宋溪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打量起这间房间的布局。
南北朝向,窗子朝北,只有日落的时候可以借到客厅窗户外的夕阳,这屋子采光不好,屋里的灯也有些昏暗,屋子里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靠墙有个宽大的衣柜。
床不大不小,睡得下两个人,何姃的眼神放在了床上凸起的一团上,宋溪睡在最中间,侧躺,身体蜷缩着,脑袋则枕在胳膊上,碎长的头发遮盖着眉眼和部分鼻梁。
她尝试去回忆有关于宋溪的一切,她们是高中的同窗。很不幸的是,她想起了很多人的脸,他们都有真挚的眼神,再试着去想,却是宋川在大屏幕上的那张脸——明媚的笑颜。
宋溪和宋川各方面都不像,何姃对于这对亲姐妹,印象更深的是活泼、俏皮的姐姐,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宋溪是跟在宋川身后的小跟班,像影子世界里的人,黑白漫画里没有色彩的人。
何姃手臂向后一撑,撑在身后的桌子上,床上的一团动了动,掖紧的被子松散了,伸出来一截手臂,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的,脱离特定的光线,白得发青、发冷,青蓝色的血管从手背蜿蜒到手臂……
手指微微动了动,何姃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掀开被子想要塞回去,但刚刚思考的问题,回忆的一切却开始占据上风——
为什么她总想把弹琴和宋溪联系在一起,她见过她弹琴或者听过她弹琴吗?何姃想象起这五指放在钢琴上的样子,手指很长,跨十度没问题,但问题是,何姃看向了宋溪的耳朵。
又替她把手臂塞回被子里,何姃起身,心中默念,好了,休息吧。
取了洗漱用品和浴巾,何姃洗了个热水澡,她包着头发走出浴室,拿起宋溪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零点多了,宋溪有一条未读消息。
她不是有意看到的。
-宋小狗,不许再偷偷哭鼻子!!!
何姃了然,这是宋川,宋小狗?宋小狗……何姃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笑,谁把人惹哭的。
吹干头发,何姃往自己房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折返回来,拧开宋溪房间把手,探进去一个脑袋。
啊……果然,又踢被子了。何姃捏了捏眉心,干脆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来了宋溪的房间。
撩开她的头发,掌心盖住她的额头,没刚才那么烫,出汗了,顺势往下去试探她脖子的温度,宋溪却无意中抓住了她的手,用脸颊蹭她的掌心。
小狗。何姃并无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宋溪嘴唇动了动,何姃微微靠近她——
“妈妈……”
何姃愣了两秒,她有些慌张地把手收回来,妈妈……以前她从来都不喜欢妈妈,她自小身边就没有“妈妈”这个角色。
何建树说过,她妈生下她就跑了,是何建树一个人把她带大的。
她对此深信不疑。在苓城,何建树的仕途走得极顺,对何姃宠爱有加,何姃从小没有因为没有母亲而感到自卑,她反而像个高傲的小孔雀,人人都羡慕她,见到她,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她有好感。
皮囊罢了,何姃对此厌倦。20年的人生都很顺利,直到21岁这一年——
何建树突然病倒了,病得不轻,躺在病床上胡话一堆,昔日里来巴结他的人没了踪影,一封封举报信纷来沓至,跟了父亲十几年的秘书进了监狱。
光明伟岸、高风亮节的“父亲”突然烂掉了,何姃恍惚了。一日,何建树还算清醒,何姃顶着黑眼圈站在他的病床前,律师从门外走来,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何姃并未注意到他们长着和父亲相像的脸,遗嘱环节,何建树眼中褪去精明变得浑浊起来,他慢慢一字一句地说着,说着他把什么留给了何姃,把什么留给了两个陌生的名字。
她竟然有个比他大的哥哥,比她小的弟弟,而且他们还不是同一个妈!
“囡囡,哥哥……弟弟,是……你以后的……依靠……”
何姃笑了,笑得难看,她说:“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汪梅就该离开你,她抛夫弃女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美好品质!你如今躺在这,屎尿不能自理,汪梅都不知道好日子过到哪里去了,真是报应啊,报应得好啊!”
她是父亲口中的疯女人、泼妇、毒妇,好,她是,她认领了,能不能换何建树去死啊,她什么都不想要。
“何小姐,其实私生子也是有财产继承权的。我会劝说何先生给您更多。”律师面露难色地看着何姃。
“你也去死。”
“你们都去死。”
*
“水……”宋溪轻哼了一声,窗外的光洒在她的眼皮上,她眼珠动了动,睁开眼睛,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捆住了,牢牢捆在床上。
是何姃的胳膊,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搂着她。宋溪大脑好像停转了,她动了动胳膊,下一秒,何姃的手牢牢抓住她胳膊。
“啧,别动。”何姃发出一声浓浓的鼻音。
宋溪只觉得耳边有动静,但听不清是什么,她想翻身,但一翻身何姃肯定就意识到她醒了,她假装在她怀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垂下眼睫,脖颈后面是何姃均匀的呼吸,她们靠得太近了,近到贴在一起,宋溪在心里小小热血沸腾了一下,很快她便劝自己好好想想,可是她在升温!
何姃睁开眼睛,定睛盯着宋溪后脑勺看了一会儿,醒了,宋溪醒了,她察觉到了,因为呼吸,因为心跳。
“醒了?”
忘了,她没带助听器听不见的,何姃收回胳膊,和宋溪拉开一段距离。
宋溪翻身过来,两人在冬日的清晨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北方的冬天,尤其是开着地暖的室内是相当干燥的,宋溪舔了一下唇。
漂亮的舌尖,昨晚她吞药的样子又闯进脑海,滚烫又灵活的小舌头,何姃拧眉,想把这一幕赶紧忘掉,她不得不承认,真的很色气……
“谢谢。”宋溪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把下巴往被子里一埋,露出一双眼睛。
“还不赶紧去喝水,不是渴了么。”何姃把这句话说得很慢,还上手比着喝水的动作。
宋溪像个兔子一样跳下床,踩着棉拖嗒嗒嗒跑出去了。何姃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闭上眼睛,开始补觉。
客厅里接水的宋溪轻咬着蜷缩的食指骨节,克制自己的笑意。
再去房间看的时候,何姃已经熟睡了,她昨晚没睡好。宋溪吃了药,又做了饭,两盘清炒,煮的稀饭,她额外给何姃蒸了米饭,保温在电饭煲里。
换好衣服,宋溪戴上助听器拿着手机和一串钥匙出门,临走的时候她在想要不要给何姃留个纸条之类的,自己去哪了,几点几点回来,可这样就破坏了她精心保持的距离感。
宋溪还是留了纸条,上面简短写着:吃饭。
*
何姃没睡一会儿就醒了,她懒懒起身,懒懒收拾,懒懒吃饭……房子里就她一个人,纸条她看了,看了也跟没看一样,饭菜还是显眼的。
她得出门,但是她身无分文,她需要手机,需要钱。她要联系宋川和宋溪要吗?不——
接受她人的施舍,就会受限于人。
何姃戴上口罩,换好衣服,衣服包里就一件羽绒服,穿上还没宋溪那件棉袄暖和。她拿上钥匙出了门。
昨天她开车确实把桦兰逛了逛,但她不熟悉市中心在哪,怎么过去呢,何姃找路人大姨打听,这里人出奇的好心、热情,很快何姃就知道这片生活区离市中心只有不到两千米。
走路过去。何姃腿长步子大,很快就来到了市中心的安都广场,一路上桦兰的街景让她笃定这里没什么人会认出她,城市是有气质的,这里给她的感觉是萧瑟、寒冷和衰败。
眼前的安度广场耸立着两栋高楼,一层商铺的玻璃橱窗倒也窗明几净,何姃从旋转门进去,一下子就暖和了,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何姃顺着指引牌,来到商场三楼一家西餐厅前。
“小姐,想吃些什么?”
何姃踮脚往里看去,西餐厅正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台子,台子上面架着钢琴,旁边还立着一位拉小提琴的女人,钢琴后面看不见是谁在弹,弹得不怎么样。
“我想找份工作。”何姃相当坦荡,“小提琴和钢琴我都会。”弹得不好,拉得不好,她随机顶替一位,她管其他的呢,能者上。
“您稍等,我替您问一下。”
*
何姃听见“竞争”这两个字都笑了,她先提了她的要求:“如果您认为我更好,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脸上长痘了,不太方便露脸。”
经理打量她的外貌形象和气质,几乎没有犹豫。
何姃脱下羽绒外套,撸起袖子,走到台上,为了节约时间,她直接跟弹钢琴的人说:“我先。”
小提琴演奏者没有停下自己的部分,她看好戏一样看着何姃,在桦兰这个地方,她朋友已经是业余级别很专业的那批了。
不过当何姃的前奏一出来,她的表情变了。
蟹蟹
小天使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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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