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良啊,那小子没救了。”赌坊掌柜是个五大三粗的彪悍中年男人,他不知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提刑官沈阔,此时的他高坐在八仙桌上,脚踩长凳,一边擦着手中的骰子一边不耐烦地瞟了沈阔一眼,“没钱还好赌,赶都赶不出去。”
当沈阔问及周俊良和谁走得最近或是有无异常时,对方更是没好气地回道:“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他爹!你找他干嘛,他也欠你钱了?”
他甚至还反过来要求沈阔,“哎你们要是见着他了,替我转告他一声,赶紧还钱,否则老子一刀宰了他!”说着,他一掌拍在桌面上,手中的骰子碎成了两瓣。
沈阔无视他的威胁,悠悠道:“钱,他恐怕是还不了了。”
男人当即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问道:“怎么,想耍赖不成?”他眉头一皱,顿觉来者不善,“你们是一伙的吧?怎么,想砸我场子?”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手执木棍的打手围了上来。
“既然你们认识,那就把他所欠的钱还了再走——”
沈阔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不屑地扫了男人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周俊良死了。”
“死,死了?”男人惊了,同时他也反应过来沈阔应是官府中人,“敢问官爷是——”
“提刑司,沈阔。”
虽未见过其人,但名号却是知晓的,男人登时便从桌子上滑了下来,拱手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沈大人大驾光临,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沈阔负手而立,气势上便压了对方一头,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身旁的打手,还未开口,男人便连踢带踹地驱赶起来,“谁,谁让你们出来的,赶紧滚回去!”
面面相觑的打手们这才悻悻地退了下去,男人转头用袖子擦了擦另一条长凳,谄媚地对沈阔道:“大人请坐!”
沈阔也没跟他客气,接过男人递来的茶后,他淡声开口:“你这赌坊——”
“大人放心,小人是正经生意人,绝不行强迫之事。”见沈阔面上似笑非笑,他继续厚着脸皮解释道,“来这儿寻乐的也不是啥好鸟,小人若不找几个人镇场子,怕是早就被他们给吃干抹净了。”
沈阔不予置否,他警告了男人几句后又将话题转回了周俊良头上,“你刚才说周俊良欠了你不少的钱,你一直都想宰了他——”
“大人,这话可不兴乱说的啊。”男从赶紧打断了沈阔的话,嘿嘿笑着解释,“小人就是耍耍嘴皮子而已,天子脚下,小人怎敢乱来啊!”
沈阔哼了一声,又问起周俊良的近况来。
除了沈阔已经掌握的情况以外,男人倒还真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那周姓的小子最近也不知在哪里发了财,穿得人模狗样了不说,出手竟也阔绰了许多,前两日又来小人这儿大赌了一回。不过他这人实是霉得很,几十两银子一会儿就输了个精光。”男人的感叹由衷而发,看样子真像是在为周俊良的倒霉惋惜。
“银子输光以后他还想赌,但他已经赊了很多的账了,小人不想再借给他,别的人客人更不想跟这么个穷光蛋赌,这一来二去,他就在小人店中闹了起来——”
“所以,你就派人杀了他?”沈阔冷声质问道。
“没,真没有!”男人有些急了,“小人只是让人将他给丢了出去,所有人都看见了,都可以为小人作证。”
“你将人丢出去之后呢?”沈阔漫不经心地睨了对方一眼,“即便做了些什么,也无人会知道。”
“小人......这......”男人语塞,自知无法证明清白的他缓缓跪在沈阔脚下,委屈地喊道,“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小人开店只为挣钱糊口,断不会做杀人性命的勾当,况且人活着小人还有机会拿回借给他的钱,人死了就啥也没有了,这得不偿失的事情......小人根本没必要做啊。”
男人脸上的惊恐和慌张不像是装出来的,沈阔便也勉强信了他的话,“起来说话。”
接着,沈阔又问他:“周俊良是从什么时候突然变得有钱的?”
男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也就三四天前的样子。”
沈阔点了点头,又见男人凑近后神秘兮兮地说道:“那天小人将周俊良丢出去以后,他很是不服气,还反过来将小人给骂了一通,说小人狗眼看人低,不知道他已经发达了之类的话。”
“当时吧,小人只当他是为了留下来赌钱而编造的谎话,不曾想,昨日早些时候,他还真带了二十两银子回来,虽然很快又输完了,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慌,还得意洋洋地跟我们吹嘘说只要他想,就有花不完的钱,还让小人将局给他留着,他马上回去取钱。”
“之后呢?”沈阔问。
“之后,他便没消息了。”男人道,“小人猜他放了大话后又没弄到钱,没脸回来。像他这种人,小人见得多了,满嘴谎言没一句可信的,小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得到这个线索后,沈阔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提刑司,现在他还需要一个周俊良死因的确切回复。
“周俊良腹中存有大量积水,且肺和胃里呛进去了许多泥沙和浮萍,确为溺亡不假。”何萍禀道。
但沈阔想听的不仅仅是这个,好在何萍没有让他失望。
因着死者被寒水浸泡过,其身上的尸斑并不明显,何萍将其带回提刑司后,先以解剖验证了其死因,之后又以白梅饼验尸法将死者身上除尸斑以外的淤痕呈现了出来。
何萍指着死者左臂和后脖颈上的紫黑色淤斑对沈阔解释道:“大人,这两处的淤痕看似与尸斑无异,实则是于死者生前留下来的。”
沈阔看着何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何萍却是嘴笨,不知该如何将死者生前的经历确切地描述出来,正四处张寻之时,见楚恬来了,于是便朝他招了招手,道:“楚公子,麻烦您配合我跟沈大人解释一下刚才我们推理出来的过程。”
楚恬抬眸看了沈阔一眼,默默地走到了何萍身边。
“还是与先才一样,我扮死者,你扮凶手。”何萍又道。
楚恬点了点头,用手在面前划了一下,“这是黑河。”接着他又一手掐着何萍的后脖颈,一手禁锢着他的左臂,然后将趴在地上的何萍的头使劲往面前那条虚无的“河”里面摁。
何萍奋力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最后,楚恬掀起何萍的领口和衣袖给沈阔展示刚刚留下来的红痕。
“周俊良就是这样被人摁进水里活活淹死的。”楚恬总结。
沈阔被两人活灵活现的演示给惊住了,他想笑,却又觉此处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笑的场合和时机,于是将拳置于唇前轻轻咳了一声后,叫还趴在地上装死的何萍可以起来了。
“其实,你们只需要跟我大致解释一下就成。”沈阔看见楚恬时,眼尾添了一抹红晕,“我还是能够想象得出的。”
楚恬垂着头没说话,何萍亦是窘迫不已。
“找我有事?”沈阔忽然问起了楚恬。
“柳大哥回来了。”楚恬抬头。
“他人呢?”沈阔跟着楚恬一起出了殓房。
“在吃饭呢。”楚恬回,“奔波了一天一夜,把他累得不轻。”
“柳大哥......”沈阔呵笑一声,听不出喜乐,“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要好了?”
楚恬喃喃:“我和柳大哥之间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大人之前没注意罢了。”
沈阔闻言侧头看了楚恬一眼,楚恬当即扭过了头去。
“还生气呢?”沈阔问他。
“不敢。”楚恬闷声回道。
“不敢?”沈阔哼笑,“那就是还在生了。”
楚恬没有回话,他一个奴仆,哪儿来的资格生主子的气?
不过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若沈阔真当他为奴仆的话,他连站在沈阔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先才是我一时口快,但我并无他意,你别放在心上。”沈阔道。
楚恬惊得微微张开了唇,还没等他回话,沈阔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以后我绝不会再说类似的话了。”
“大人,你——”楚恬停下脚步,他望着沈阔的那双眸子忽地泛起了润意,这一刻,他再次看到了沈阔身上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桀骜,却又不失温雅,高贵,亦不失谦和。他从不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他也食尘世烟火,知人情冷暖。
可沈阔越是这样,楚恬越觉得他完美如谪仙,令他望尘莫及,让他不敢亵渎。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暗流激涌。
“怎么?”沈阔有些慌了,他想要安慰楚恬,却还是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楚恬就扑到了他的怀里,不过还没等沈阔反应过来,他又匆匆退开了。
“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好?”楚恬强忍哭意偏头看着他,“该是我跟您道歉才对——”
“错了就是错了。”沈阔默默放下手,“没什么该与不该。”
“可是我——”最初确实是利用您才逃出了魔窟。
“你只是想求条活路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错之有?”沈阔道,“况且我也没有任何损失,还......”
楚恬定定地看着沈阔,后者却换了口风,道:“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从今以后你好生辅助我查案便是。”
“是。”楚恬轻声回道。
沈阔看着他始终都是那副颤巍巍的怯弱模样,又劝慰他道:“倒是你,既已换了条活路,就没必要再沉陷于过去的痛苦回忆当中,就当过去的那个你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你,只有彻底摒弃思想上的束缚,才能真正赢得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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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沈阔赌坊查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