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士诚就是在推卸责任!”
一向彬彬有礼的楚恬直呼着孙士诚的名字,愤愤的为沈阔抱不平。
“为了朱桓的案子,我将太子殿下搬了出来,他可能觉得我在殿下面前告了他的状,故意整我呢!”
沈阔面上浮起一抹浅笑,他看着楚恬生气的模样,心里竟莫名地腾起一丝愉悦。
“可是大人明知他是有心报复,为何还要跳入这个陷阱?”楚恬不解。
沈阔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
楚恬调整好坐姿,竖起耳朵作倾听状。
沈阔解释道:“京城人多且杂,偶尔发生件命案也属正常,但如果接连死人的话,就必须要重视起来,尤其是阉党之乱后,殿下害怕苗三圃残党从中作梗,趁机搅扰民心。”
“可孙士诚他都还没有对现场和尸体做过检验,更没有证据表明两起命案有关联,总不能因为他一句话便将两起毫不相干的案件并案调查吧?”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殿下也未必不知。”说起这个,沈阔也有些无奈,“你不曾亲眼见过那场杀戮,便不知那天晚上尸身堆成了山,鲜血染红了太极殿的台阶,四周到处弥漫的恶心的腥味儿,那可怖的画面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至今仍是心有余悸,所以为了彻底掐灭叛贼卷土重来的机会,容不得我们有一丝懈怠。”
困于弄春楼的楚恬确实不知那场叛乱的具体情况,除非有人杀到了楼下,否则那条巷子始终是一片灯红酒绿,人们依旧沉陷于纸醉金迷当中。他之所以察觉到了异常,是他发现弄春楼的客人突然间变得少了,楼外的景象也是给人一种肃杀之感。
但也就两天不到,弄春楼里繁华如初,迎来送往间,他断断续续的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发生于宫中的秘事,将所有消息串在一起后,他梳理出了大概的脉络。
阉党干政,霍乱朝堂,百姓被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义军揭竿而起,就在大庆江山即将毁于一旦之时,锦衣卫统领护太子杀出重围,将叛贼斩于马下,最终护住了摇摇欲坠的大庆朝。
最后皇帝让贤,太子理政,一切才慢慢回到了正轨。
“所以即便这两件案子并无关联,但若是孙士诚在太子殿下面前提上一嘴,殿下也会不假思索地交给大人去办,所以您才没有拒绝。”楚恬很快便洞察到了沈阔心中所想。
“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楚恬就连骂人都这么可爱,沈阔被逗笑了,但他没有否认,只道:“身为人臣,当解君之所忧。”
“物极必反,大人不觉得这样有些矫枉过正了吗?”楚恬忧虑道,“若两人之间有私怨并存心报复的话,只需一句‘与叛贼有勾结’便能将对方构陷入狱,若能证明无罪便罢了,若是不能,那岂不是会因一句‘莫须有’的话获罪?”
“所以这便是殿下设立提刑司的初衷。”沈阔道,“凡是人必然会生有私心,也是因着这个顾虑,殿下才将提刑司交予了我。”
他不仅肩负着太子委以的使命,还挑着还人清白的重任。
此路上,任重道远,所以沈阔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和公正,才能不负太子和天下黎民。
沈阔道,“提刑司虽独立于众衙司之外,也不管兵、钱、粮、吏等朝堂大事,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握有生杀大权,必要时,钱和兵皆可任由提刑司差遣调用。”
听到这里,楚恬顿觉寒毛直竖,但他又暗自庆幸,“还好殿下将提刑司交给了大人......”
闻言,沈阔轻笑一声,道:“我也是人,你就这么信我不会以权徇私?”
楚恬反问沈阔:“那大人会吗?”
沈阔沉默了一瞬,神色凛然道:“不会。”
楚恬亦笃定道:“我相信大人。”
沈阔却笑了,“别对我抱有太大的幻想。”
楚恬又道:“人非圣贤,又怎会一点错都不犯?大人也无需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坚守正心即可。”
“坚守正心......”沈阔喃喃念着。
短短四字,犹如千钧之重。
前路漫漫,沈阔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到了,下车。”楚恬昏昏欲睡之时,马车停下了,沈阔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随即摇醒了楚恬。
楚恬打了个哈欠,跟着沈阔跳下了马车。
孙士诚的马车走在前面,看到沈阔后,他折返了回来,“沈大人,这边请。”
沈阔应了一声,跟着报案的男子朝着案发现场走去。
“今儿个一早,我家娘子去河边浣衣时,突然看到一个东西漂浮在河面上,起初还以为死的是头野猪便没有管,等近了一看,才发现穿有衣裳。”
“这不完了嘛,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即便是个活人怕是都给淹死了。”
报案人正是当地村民黄大发和他媳妇儿,两人小跑在前面,前者边说边嗔道:“都怪这个眼瞎的败家娘们儿,人和猪都分不清!”
他媳妇儿银花噘着嘴辩解道:“当时天还不太亮,又隔着那么老远——”银花张开双手比划着,“而且那水哩,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俺哪能看清楚嘛。”
没等沈阔开口,黄大发又指着银花道:“你还一堆的歪理!要是大人查出他是淹死的,看你还犟不犟,拉命债了哟!”
银花也是被丈夫这话给吓到了,她抬起脚步跑得更快了,拉开一段距离后见大家没有跟上,于是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叉着腰大声喊道:“还磨蹭什么哩!”
“这蠢婆娘!”黄大发讪笑地看了沈阔一眼,然后冲银花喊道,“现在你急个什么劲儿!人都死了!”
银花站在数丈之外,叽咕叽咕地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死者现在在哪儿?”沈阔终于插进了话。
黄大发道:“在草民家床上躺着嘞。当时也不知道他死没死,总不能让他在外面冻着嘛,便请我堂兄几个帮忙抬回去了,想着先找村里的郎中来瞧瞧,结果都我爹一摸脉,说他已经死了,没得救了。”
“将我们给吓的啊,立马就跑来报官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黄大发家里。
“大家都让让啊,京中的官爷来了!”黄大发边说边将赶来看热闹的邻里赶出了院子,只留下了里长常福一个外人。
“孙大人!”常福认得孙士诚,他拄着拐走近拜道。
孙士诚背着手站在沈阔身后,闻声指了指沈阔,介绍道:“这位是提刑司的沈大人,此案由他来接手,你们有话都跟沈大人说,沈大人问话,尔等也都要全力配合,明白?”
“是是是!”常福等人应道。
沈阔让人把守在门口,他则带着楚恬和仵作何萍进了屋。
“朱文聪?”沈阔一惊,虽然尸身被水浸泡过后出现了浮肿,但他的样貌特征仍然明显。
“不是朱文聪。”楚恬仔细甄别后对沈阔道,“他只是与朱文聪有八分相像而已。”
沈阔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看着楚恬,确认了一遍,“是那个人?”
楚恬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皱紧了眉头,虽然依旧没有证据表明此人与朱桓命案有关,但如此奇怪的巧合又使得二人不得不将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
“孙士诚那个乌鸦嘴,不会真让他给说着了吧。”沈阔道。
楚恬没有说话,他与沈阔走到了一边,将位置让给了何萍。
“没有外伤,七窍无出血迹象,无明显中毒症状,口、鼻、耳中皆有浮物沾染,胸腹部肿胀异常,应该是淹死的。”何萍初步检验后得出结论,“不过真正的死亡原因还需小人将尸身带回去,经进一步检验后才能确定。”
“能推断出他的死亡时辰吗?”沈阔问。
何萍道:“这段时间的河水太凉,会延缓血障形成,但死者身上已然出现了血障,所以死亡时辰至少也有两个时辰了。”
“好,我知道了。”沈阔道,“我让人先把尸体送回去,你抓紧时间检验,要是今天能出结果最好。”
“是!”何萍应道。
“哦,对了。”沈阔想起件事,又叫住了他,“此案由本官侦办,所以尸身也应带去提刑司,包括朱桓的尸身,也要一同带过去。”
何萍却道:“沈大人,那朱桓的尸身已经检验完毕,原本今日等孙大人签了文书就要还给朱家的。”
“本官知道,但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所以朱桓的尸身暂时不还了。”沈阔道,“朱家那边已经知会过了,你只需按本官说的做便是。”
“是。”何萍应声退下。
待沈阔和楚恬从屋中出来时,孙士诚已经走了。
常福道:“孙大人让小人转告上官,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正如楚恬所说,孙士诚真就是只狡猾的狐狸。
他来此一趟,算是尽了身为京兆尹的职责,又将棘手的命案丢给了沈阔,省了一桩大麻烦。
虽然落了个无能之名,但却得了清闲,身处高位又不用办事,何乐不为?
此时的孙士诚真是无比后悔,当时沈阔跟他掰扯朱桓之死的时候,他就该放手的,免却了太子的责备不说,还能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而且以他的资历和背景,做个四品的官儿已是到头了,现在的他又不图升官发财的,稳稳当当地熬到致仕,才是人生幸事啊!
他也不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儿,真不知在犟个什么劲儿啊!孙士诚懊悔地捶着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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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京中再出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