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几个人里,谁的话更可信一些?”从朱宅出来,沈阔便迫不及待地与楚恬分析了起来。
楚恬思忖片刻后道:“原本我是怀疑朱家兄弟的,可金香玉和朱文聪的表现过于奇怪了些,他们的目的太强了,有故意引导的嫌疑。”
“朱家兄弟的不在场证明很好验证,去赌坊一问便知,他们若是有意隐瞒的话,应该编个更难以求证的理由才对。”沈阔亦道。
楚恬点头表示认同,忽而他又道:“倒是金香玉和朱文聪,大人不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吗?”
沈阔陷入沉思,他们两人的确给人一种怪异之感,就是这“怪”在何处,沈阔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
楚恬侧首看了眼神情严肃的沈阔,接着道:“外界传言他们母子不合,就连金香玉也说朱文聪常给她难堪,可我却不见得。”
沈阔终于回过神,并朝楚恬递去疑惑的眼色,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楚恬道:“从头到尾,金香玉都有意在为朱文聪打掩护,而朱文聪虽然因别的男人登门而心生怒意,可我却觉得他是借着为父亲抱不平之名行拈酸吃醋之实。”
“吃醋?”沈阔眉头一皱,顿觉此事不简单,“你的意思是金香玉和朱文聪两人之间有奸I情?”
楚恬没料到沈阔就这般毫无顾忌的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毕竟两人行走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即便路人无心探听他们的谈话,可那二字实是太过引人注意,就在那一刹之间,打他二人身边走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的人甚至刻意放缓了脚步想再听个了然。
两人见状,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绕至无人之处。
“我也只是有此怀疑。”楚恬接着刚才未完的话说道,“女子名节大于天,此事在没有查到确凿证据之前,还望大人不要透露于他人。”
沈阔微微颔首,“我知道。”
侧眸时,沈阔见楚恬面色微凝,便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楚恬欲言又止,他最终还是按下了脑海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对沈阔摇了摇头。
这天午后,沈阔再次去见了太子,但祁越并未应允沈阔接手朱桓坠亡一案的请求。
祁越端起青花盏杯,悠然地摇着头吹着茶面上的浮叶,闻言抬头瞅了沈阔一眼,又低下头吮了一口清茶。
他将茶盏轻轻搁在红木桌的左上角,随即将双手搭在双膝上,漫不经心地回道:“即便朱桓之死另有蹊跷,也不是你应该管的事儿。青云,你别忘了,我们设立提刑司的初衷是为了肃清苗三圃一党。现下余孽未除,你的重心应该放在追查叛贼的行踪上,就不要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你从陈州回来,也没给我递个信儿,我也不知道你查着些什么没有。”祁越的话里颇有抱怨之意,“你以前可不这样。”
“前日臣本该进宫跟殿下禀报的,但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待臣回城时,已是子时后......臣昨日也来过一趟,但是——”
“可放在以往,你无论时候都是以我交待于你的事情为重的。况且你与我一起在东宫长大,母后待你亦无亲疏之别......”许是担心沈阔误会他是在责怪,祁越又入缓了语调,“小喜子跟我说了你没去鸿禧宫的原因,我也知道你是一番好心,所以我不怪你。”
“多谢殿下!”沈阔趁此机会详禀了陈州之事,“臣此行并未在陈州发现叛贼踪迹,想来与之前的几次一次,皆是他们故意放出来迷惑我们的。”
“不过殿下,朱桓坠亡一案还是请殿下慎重考虑。”沈阔话锋一转,又将话头引到了朱桓坠亡案上。
“此案你就别再管了。”祁越抬手打断了沈阔的话,“至于你说孙士诚固执己见这事儿,我会亲自叮嘱他,让他务必重审此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可是殿下,你明知孙士诚他——”
“若孙士诚真的蠢得一无是处的话,他也坐不上京兆尹这个位置。”祁越突然加重了语气,“沈青云,你身为国之肱骨,须知社稷面前当有轻重缓急之分!”
“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了。”
印象中,除了不经事的幼时经常为了争抢同一件东西而扭打在一起,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红过脸。
沈阔虽然没有及时向祁越回禀陈州一行的探查结果,其虽有错,却不至于让祁越生如此大的火。可他思来想去,亦没有想明白祁越发怒的症结所在。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祁越竟然说出这等有失君行之话,偏偏从祁越的神情来看,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失言。
“殿下!”沈阔不卑不亢地质问道,“臣斗胆,敢问殿下孰为重孰又为轻?难道百姓的命在殿下眼中就不值一提吗?”
祁越倏地瞪大了眼睛,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可当他正准备反驳时,才反应过来那些话实是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沈阔缓步走近祁越,隔着一张桌案的距离,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国之根本在于民,民之根本在于人!殿下何时将‘立国之本取决于民’这么重要的道理都给忘了?”
“如今只是朱桓一人蒙了冤,殿下可以不在意,因为一人之力微弱如蚍蜉。可殿下应知冰冻非一日之寒,长此以往,失了民心,则社稷危矣!”沈阔苦口婆心地劝谏道,“臣以为,圣上曾经的经历就足以让殿下警醒了,不曾想殿下登上高殿后,竟也有重蹈圣上覆辙之迹象,难道真是太极殿上的金辉太过耀眼,会迷人心智不成?”
“殿下若是纳不进忠良之言,执意步圣上后尘的话,还不如早些退位让贤,也免使大庆江山折于你的手中。”沈阔亦顾不得君臣之礼,义正辞严地痛斥了祁越一番。
祁越被沈阔骂得没了脾气,怔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骂够了没?”自知理亏的祁越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没有。”沈阔怒气未消,别开头道。
祁越笑道:“你现在是愈发地胆大包天了,骂我就算了,竟然都敢将父皇捎带着一起骂了,真不怕我打你的板子?”
“还不都是跟殿下学的。——你想打便打了,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一句话,将两人的思绪拉回到了从前。彼时,庆帝已被苗三圃哄得失了理智,亲小人远贤臣,任人唯亲,不辨是非,是祁越冒着被废的风险站了出来,他当时文武百官的面,将庆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幸好庆帝尚存一丝理智,同时也给了祁越扳倒苗三圃的机会。
自沈阔习武后,从来都是他挡在祁越的前面,他也就理所当然的将祁越当成了需要被保护的人,可那天当祁越站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祁越再也不是幼时打不赢架就哭鼻子的小孩子了,他已能独当一面,为天下百姓、为大庆撑起一片天了。
那时,沈阔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习武,至少能为祁越杀出一条生路,哪怕用自己的生命去铺筑,也在所不惜。
因为摇摇欲坠的大庆需要一个明君。
而他沈阔,没有跟错人。
可这时的沈阔,多少是有些失望的,那个曾与他发誓要以民为重的少年郎不知于何时何地迷了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祁越跨出了第一步,他从桌案后绕至沈阔面前,虚心认错道:“今日是我错了,我在此向沈夫子道歉!”
说着,祁越后退两步向沈阔躬身一拜。
沈阔叹了口气,回拜道:“臣亦有错,万不该顾此失彼,臣向殿下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祁越上前扶着沈阔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眼后,忽地又笑开了。
“青云,你刚刚真是将我吓得不轻。”祁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你是不知道,你先才同我讲道理时的神态举止简直跟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我都有些恍惚了,一时分不清与我说话的究竟是你还是你爹了。”
“幸好你小时候明智地选择了弃文从武,否则你要是继承了你父亲的衣钵,那我不得头疼死?”祁越只是想想都觉得恐怖极了。
“殿下还好意思说我?”沈阔道,“你刚不也吓着我了,我还以为面前之人是陛下呢!”
祁越气得咬牙切齿,“你,你骂得真脏!”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后,不顾形象地坐在了桌案前的台阶上,他抻长了腿,一边摆弄着明黄色的衮龙袍角,一边叹道:“不过你骂得对,幸好你及时骂醒了我。”
沈阔随之坐下,他偏头看着祁越,发现他熟悉的少年郎又重新回来了。
“但是青云,你当知道,我并非有意的。我只是——”祁越有些难以启齿。
“臣知道殿下的顾虑。”沈阔道,“大庆才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重创,因为圣上的偏听偏信,差点儿让大庆葬送在了苗三圃那阉人手中,殿下临危受命,及时清理了危害国家的蛀虫,扛起了兴复大庆的重任。殿下害怕他们卷土重来,所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清剿余孽,可苗三圃一党盘根错节,其势力是数十年如一日累积起来的,我们要是急于求成,反倒容易落入他们的陷阱。”
“殿下也莫要因为此事太过焦虑,他们再怎么厉害,不也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么?”沈阔劝慰他道,“他们的计谋之前都没能成功,今后更不可能成功。殿下要相信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有一心拥护你的朝臣,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还在臣,臣必将以死捍卫殿下和大庆!”
祁越侧目看着严肃而又认真的沈阔,沉浮了多日的心在这一刻瞬间获得了安宁。
“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话。”祁越道,“我要你好好地活着,与我一同守护好大庆,守护好百姓。”
“臣,尽力!”沈阔认真道。
祁越却急了,捶着沈阔的肩膀道:“什么叫尽力?是必须!你要是敢食言,我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沈阔笑了笑,太过绝对的话他不敢说,生死有命,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降临于世?
“记住了,沈青云!”祁越搭上沈阔的肩,“我们俩可是在关公面前发过誓的,不仅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要做一辈子彼此最信任的好兄弟。”
沈阔郑重地点着头,这一点,他从未忘记过。
两人搭着彼此的肩,一起望着殿外金碧辉煌的琉璃瓦。
日将西落,琉璃瓦反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辉在余晖中慢慢淡去了颜色,申时至,钟鼓楼传来阵阵悠远的钟声,受了惊的飞鸟登时从院墙那头扑了出来,随着钟声的落下四散在了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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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楚恬疑暗藏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