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恬和沈阔回城后,先去了趟京兆府。
孙士诚并不在府衙内,是长史荣坚接待的两人。
“孙大人走了有一会儿了。”荣坚道,“他去朱家向死者家属通报最终案情结果,应该耽误不了多久,沈大人要是不急的话,可在此间稍等一会儿。”
“孙大人真是雷厉风行啊。”沈阔轻笑一声,“从事发到现在一天时间都不到,他就已经结案了。”
荣坚虽听出了沈阔话中藏着的轻蔑之意,于是道:“此案并不复杂,前后因果逻辑也清晰明了,朱桓之死就是一个意外。”
“莫非沈大人对此案有别的看法?”荣坚抻着脑袋靠近沈阔,“还是大人已经查到了其它线索?”
沈阔没有回答荣坚的话,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先带我去见见仵作。”
荣坚一脸茫然,其虽知沈阔与自家大人一向不和,可碍于对方的身份,他只得依言照办。
“话说回来,既然只是一桩普通的坠亡案,通报办案结果这等小事不是只需派个差吏过去知会一声就行了么,何需孙大人亲自跑这么一趟?”沈阔又问荣坚。
“孙大人他向来如此,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荣坚沉默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寻着了合适的说辞为孙士诚异于寻常的行为作了辩解。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两人还是从他的变换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京兆府领长京、万安、咸丰等共十九县,竟还有闲情去处置这些小事,本官该说孙大人这是不够忙呢,还是该说他治理有方?”
荣坚闻言一怔,豆大的虚汗顺着他的发际线没入了颈间,这一次,他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百姓之事无小事,孙大人任京兆尹的这几年,可谓是夙兴夜寐,即便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啊。”
“好一个‘百姓之事无小事’!”沈阔反被荣坚驳得哑口无言,“改日进宫,本官必会在太子殿下为孙大人的劳苦美言几句。”
“这......”荣坚有些进退两难,“孙大人所行皆为分内之事,倒也没那个必要劳烦沈大人为他邀功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沈阔道,“像孙大人这种勤政爱民的父母官,就该受到褒奖,若不然,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荣坚怕越说越错,索性不再多言,只得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讪笑着应是。
步至殓房门外,仵作正在为死者遗容作最后的整理,听得荣坚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后,他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迎出了门去。
“长史!沈大人!”何萍向两人行了叉手礼。
沈阔也不赘言,直接让楚恬拿出了他们寻到的那块锥形石让何萍去作比对。
楚恬从进门时便将双手拢在袖中,因而荣坚才没瞧见他的袖子里还藏着一件东西。听沈阔这么一说,他才将视线落在了楚恬身上。
锥形石被楚恬用手巾小心又仔细地包裹着,他解开巾结,双手呈给了何萍。
何萍看了眼石头后明显一愣,接着又看向了沈阔。
“这是我们在死者坠亡附近找到的。”沈阔道,“你且先比对一下,看是否与朱桓后脑上的伤口相符。”
“是!”何萍疾步折回殓房,外面的三人也随后跟了进去。
“大人,此石形状的确与死者后脑上的伤口相吻合。”须臾后,何萍禀道。
得此确切答案后,沈阔和楚恬第一时间对视了一眼,这也意味着两人的推理方向是对的。
朱桓确是死于他杀,而非意外。
“某有一惑,还请何仵作代为解答。”楚恬忽然上前对何萍道。
何萍打量了楚恬一番,难得遇见像他这般彬彬有礼的公子,因而在回话时也不禁添了缕温意,“公子请讲。”
楚恬问:“不知能否验出死者所受之伤的先后顺序,或者哪一处为致命伤?”
何萍默了一瞬,他理解到了楚恬所要表达的意思,他转身重新掀开了死者身上的白布,虽然昨日已然见过死者的惨状,但这猝不及防的一眼,还是让三人为之一惊,不约而同地别开了头。
何萍将死者翻了一面,随即指着死者头部的伤口对三人道:“死者全身骨折多达百处,究其哪处为致命伤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
何萍指着死者后脑的伤口,继续道:“此处的伤口出现了轻微的凝血状,因此可以断定此伤形成于死者坠亡之前,不过前后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而且这处伤口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骨,伤到了脑髓,所以即便他没有摔下悬崖,也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我明白了,多谢何仵作。”楚恬向何萍回了一礼。
“不错,连个这点都想到了。”从殓房出来,沈阔落在楚恬身上的视线就没有挪开过。
得了夸赞的楚恬却并未感到开心,他停下脚步看向沈阔,严肃道:“大人,我们既已知晓朱桓之死非是意外便不能坐视不理,可此案现在孙大人手中,您想好要如何说服他重审此案了吗?”
沈阔沉默了,孙士诚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对方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推断,更别说这还要推翻他的定论了。
两人默默地朝着府门口行去,而荣坚则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他在心中不停的念叨着:完了完了,府尹这是断错案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不觉间,他与二人慢慢拉开了距离。
而楚恬和沈阔恰与孙士诚在府门口撞了个正着,后者阴沉着脸质问两人为何出现在他的京兆府,正如沈阔所料,当他道出新的推论后,只得了孙士诚一声嗤之以鼻的哼笑。
“就这?没别的证据了?”孙士诚抖了抖官袍的袖子露出双手交叉在身前,不耐烦地回道,“本官已经将此案查得清清楚楚,朱桓他生前便患上了阴郁之症,且多次流露出想要轻生的念头,这一次他前往松山摆明了就是奔着死去的。”
“松山位于西边,另有西山之名,西山近西天,他选择于此地了结残生,正是为了能够早登极乐。”孙士诚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诡辩道。
沈阔差点儿被气笑了,他心知与孙士诚是说不通,便强忍下了怒意,打算直接去找太子将此案要过来。
看着沈阔和他那暖脚婢灰溜溜地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孙士诚愈发得意了起来。
知晓内情的荣坚亲眼看见孙士诚将沈阔气走以后,心底更加地焦灼不安,他顶着被痛骂的压力近前好言相劝道:“大人,下官觉得沈大人所言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下官刚才亲耳听到仵作说朱桓的确被敲打在先——”
“你这么信他,那你去提刑司当差好了。”孙士诚怒目圆睁,此刻的他完全听不进任何的劝告,见自己手底下的人都将胳膊肘子往外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上下打量了荣坚一番,不屑道,“不过还得看人家要不要你了。”
荣坚好心为孙士诚着想,不曾想反倒碰了一鼻子灰,他脸上虽是挂着讨好的笑,可心中却道:懒球得管了,爱怎样怎样吧!
从京兆府出来,楚恬径自回了提刑司,而沈阔则直接进了宫。
但这一次,他未能如愿见到太子。
“皇后娘娘凤体欠佳,殿下一早便去了鸿禧宫问安,大人若无紧要之事的话,还请明日再过来。”祁越近侍小喜子道。
沈阔点了点头,临走之际,他又请小喜子代为传话,“我今日来得急,未曾沐浴换衣,唯恐一身的污淖之气惊扰了皇后娘娘,便不去向娘娘请安了,还请公公代为问安。”
“奴婢一定将大人的问候带到。”小喜子回道。
待沈阔回到提刑司时,正巧柳青也回来了。
柳青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跟个渴死鬼似的抱着水壶哐哐灌水,“打听到了,朱桓在家中排行老二,不受宠还极易被父母忽视,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前来京城创业的重要原因,就是想打拼出一番事业后得到家人的肯定。他的布行生意刚有起色之时,便将家人全部接了过来,并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将生意分给了大哥和三弟。”
“只是他这两个兄弟压根儿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不到一年就亏得血本无归不说,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最后两人无奈退出了经营,在朱桓的庇荫下做了个闲散掌柜,每月拿着不少的红利。可即便如此,他的父母依旧对朱桓咄咄相逼,两兄弟也是仗着父母的偏爱吸足了朱桓的血。”
“近两年,朱桓的身体愈发不好,许是怕他突然间撒手人寰,他父母便逼着他立下遗书将全部家产赠与两个儿子,但朱桓还有妻儿在世,他自是不愿,为此还大吵了一架。”
“至于仇人的话,属下问遍了与他来往甚密的商户,还真没问出来。”柳青的胸口湿了一大片,却仍抱着水壶不撒手,“他们都对朱桓的为人赞不绝口,也正是看在朱桓的面子上,才没有上门为难那对孤儿寡母。”
“他们没向朱大宝母子催债?”楚恬和沈阔几乎同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不过沈阔先楚恬一步开口。
柳青摇了摇头,“他们说是没有。而且他们也不担心这个,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朱家那么多铺面摆在那儿呢,要真撕破了脸皮,他们完全可以联合起来状告朱家,并以布匹或者铺面抵债。”
“而且说来也是奇怪。”柳青继续道,“据那些商贾所说,朱桓好像早就预料到自己快要死了似的,事先便将几间铺子的地契抵押给了欠款未结清的商户。”
“可属下又去问了常给朱桓诊治的大夫,他说朱桓虽是劳累成疾,但离死还早得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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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孙府尹刚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