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恬醒来时,是在三日后的一个傍晚。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楚恬回忆了许久,才忆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事。
当时,楚恬并未对沈阔抱有太大期望,没想到,他真的救了自己。
只是不知他将自己安顿在了何处。
躺在榻上的楚恬努力了很久才坐起身来,他环顾着四周,最后将目光移向了窗外的院子中。
初秋的夕光如同轻纱般从天边铺撒而下,将院中的所有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
夕阳之下,绿茵从中,一道身影轻如燕,跃起,出招,长枪破风时发出阵阵空响。
楚恬的视线一动不动,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定格在了他的眸中。
“呀,你醒了!”一女子端着盆水进来,看到楚恬后明显一愣。
回过神的楚恬拘谨地向后一缩,哑声询问道:“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女子将盆放在榻前的凳子上,拧了脸帕给楚恬擦手,“这是提刑司,我是这里的丫鬟,你叫我云儿就好。”
“多谢云姑娘。”楚恬不习惯被人伺候,于是从云儿手里接过脸帕自己擦了起来。
洗完后,云儿又对楚恬道:“你且待在榻上不要乱动,我这就去禀告大人你醒了。”说罢,也不等楚恬回应,云儿便端着盆自顾走出了屋子。
接着,楚恬便看见她走到院中对那个正在练武的男子说了几句。
沈阔收了招式,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楚恬所在的方向,又跟云儿说了几句话后便将练武所用的长枪放回了武器架上。
接着,沈阔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楚恬如坐针毡,在榻上蠕动了一会儿后又故作起了镇定。
沈阔一进门,便看见了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的楚恬。
“醒了?”沈阔立在楚恬榻前。
楚恬瞧了沈阔一眼又慌忙垂下头,浅浅地回了一个“嗯”字。
“可感觉还有何处不适?”
“多谢大人——”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但楚恬先掐断了话,及时改口道:“奴感觉好多了,多谢大人相救。”
说着,楚恬就要起身叩头,察觉到他动机的沈阔忙按住了他的肩头,“举手之劳,你还有伤在身,不要乱动。”
一股热气瞬间朝楚恬袭了过来,然后慢慢将他笼罩。
“是。”楚恬诺诺地应着声,而沈阔收手退身的时候,他清晰感觉刚刚朝自己笼罩过来的热气在慢慢散去。
楚恬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温热的气息了,而这气息无端让他觉得安心。
他想仔细看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又碍于自己卑贱的身份不敢妄自抬头。
沈阔负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楚恬,对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瑟缩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他转身坐在凳子上,将身前的衣摆整理得一丝不苟,随即淡声开口:“你是如何落的这般境遇?”
楚恬实是难以启齿,他这才且怯生生的瞄了沈阔一眼,见对方神色威严,知道避无可避才将自身经历全盘托出,但又自觉可耻,便隐去了个中细节。
倒也是个可怜人。
可沈阔不是救世主,世上像楚恬这般遭遇的人太多了,他救不过来。
于是又问:“那今后有何打算?”
楚恬明白沈阔话中含义,他可以救自己一命,却不能留下自己。
“奴为贱籍,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且奴的卖身籍还在尤二娘手中,想来除了回弄春楼也无处可去了。”
楚恬的话无疑有博取沈阔怜悯之意,而沈阔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他不是圣人。
“这几日你先暂且留在提刑司,等伤好了再说。”沈阔起身。
“多谢大人!”楚恬跪在榻上行了叩首。
楚恬有些失落,但这就是现实。
沈阔看着楚恬瘦削的身躯,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恬才缓缓起身,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姿,他羡慕不已。
提刑司的人皆知道楚恬的来历,因而除了专门派来照顾他的云儿外,别的人都不愿搭理他。
楚恬虽是受了很重的皮肉伤,但好在没什么内伤,只是留下了胃痛的病根。而年轻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未消半月,他已能活动自如了。
而这半月里,楚恬也没站着,力所能及的帮云儿做了很多活,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云儿也跟他说了很多关于沈阔的事。
除了众所周知的沈阔深得东宫器重以外,还有些关于沈阔的小癖性,比如喜净。
听到这个,楚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像他这种从泥沼里爬出来且满身污垢的人,注定无法靠近沈阔这般谪仙。
楚恬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只要沈阔没有亲自开口,提刑司的人便不敢撵他走,而他便可以厚着脸皮赖在此处。
为了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楚恬主动揽了很多活,因此都觉得他是个软弱可任由拿捏之人,于是便有几个奸懒馋滑者将自身的活务全抛给了楚恬。
包括给沈阔打扫书房和卧房。
楚恬谨记沈阔喜欢干净一事,将所有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因而在楚恬打扫完的某日,沈阔在踏进卧房的一刹那,便察觉出了异常。
一切都没变,但他直觉今日给他打扫房间的与之前的不是同一人。
虽觉奇怪,但近日公务缠身,沈阔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又过了两日,他提前回来去书房时,远远地便看见一道弱小的身影迅捷地从窗前一闪而过。
差点就被发现了!
楚恬靠在围墙角落里拍着胸脯暗自庆幸,都怪他痴迷于沈阔书房内的书籍,一时间看得忘了神,要是沈阔知道后,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去。
楚恬自以为躲开了沈阔,殊不知此时的沈阔普通一只捕猎食物的凶狼蛰伏在墙上。他凌厉的双眼落在楚恬的身上良久,才从墙头跳下折回了书房。
沈阔天生警惕性强,他立刻唤来柳青将楚恬出现在自己书房的原因查了个清楚,且对沈阔是否真的只是来打扫房间一事存疑。
要搁往常,沈阔定会严厉责罚下人,但为了探清楚楚恬的真正目的,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手底下的小厮见主子没有降怒,便愈发地胆大起来,但他们同时也发现主子回来的次数越发的频繁了。
而沈阔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发现楚恬惊恐地逃离他的书房或者卧房。
又过了几日后,沈阔将楚恬堵了个正着。
这让两人都倍感意外,沈阔以为楚恬会跑,楚恬却完全没有察觉到沈阔的靠近。
“大人……”心虚的楚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沈阔理好思绪径自走到书桌后,看到桌上的东西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并未有翻动过的痕迹,唯一有异常的是楚恬自己。
他见楚恬将手背在身后,脸色一沉,伸手道:“拿来!”
楚恬微顿,接着怯怯地将藏在身后的书拿了出来。
沈阔看见他手上拿着的《宋槐游记》后很是意外,“你识字?”
楚恬点了点头,“幼时学过一些,之后到了弄春楼的时候,红姐也教过我。”虽不想承认那里的经历,但事实确是如此。
沈阔反应过来,以色侍人者,多多少少会学点儿琴棋书画来取悦客人,识字倒也正常。
“所以,你每次见我就跑是怕我瞧见你在偷翻我的书?”沈阔的语色柔和了些许。
楚恬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也不完全是。”
其实楚恬没必要解释的,因为无论是何缘由,他一个借住在此地的外人是万万没有资格进入主人的房间的,尤其还是书房这等重地。
但因沈阔救过他性命,他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云姑娘说大人爱干净,可奴卑贱且肮脏,怕大人见了心生不悦,亦不想给大人惹来晦气。”
这话让沈阔感到惊讶,他只当是楚恬心怀鬼胎亦或自己长得太过吓人的缘故才让他慌张逃离,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般小心眼的人?”沈阔半信半疑。
“不是不是。”楚恬赶忙解释,“是奴自己这样想的,在奴的心中,大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沈阔发笑。
“是。”楚恬笃定道,但很快他又改了主意,“大人是除了奴的阿爹阿娘外,最好的人。”
“呵!”沈阔不知该气还是笑。
沈阔坐在椅子上,神态放松了许多,看到跪成一团的楚恬,又看了眼从他手里拿过来的游记,他问楚恬:“之前问过你今后的打算,你可想好了?”
楚恬瞬间泄了气,他果真是触到了沈阔的逆鳞,这不,都要赶他走了。
虽然伤心,但犯了错就得认,不过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着沈阔,“弄春楼奴是不愿再回去的,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大人既然肯救奴性命,想来则不愿见到奴重回火坑,大人贵为提刑官,应该认识很多达官贵人,所以奴恳请大人将奴发卖给一处好的东家,让奴免受皮肉之苦,至于从弄春楼赎身的钱,奴只能以今生所有的工钱来偿还大人。”
沈阔听得一愣,反问道:“这么说你不愿意留再提刑司了?”
楚恬怔了怔,猛然抬起头,他的眼底肉眼可见地凝聚起波光,反应过来的他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人的意思是,愿意将奴留在提刑司?”
沈阔原本还想试探一下楚恬,但见他这般惊喜的模样,实是不忍再逗趣他。
“你若是愿意的话……”
“奴愿意!”不等沈阔把话说完,楚恬便开始猛磕起头,“奴愿一生伺候大人,以抱大人再造之恩!”
听着楚恬磕头的声音,沈阔都觉得额头疼,他赶紧制止了楚恬。
也罢!反正瞧他这小身板也吃不了多少,无非就是多双筷子而已。况且,他对楚恬的疑心未消,留在身边监视反而比放出去好。
“以后,我的卧房和书房都由你来打扫,一概不准假借他人之手!”
“是!奴遵命!”
“还有,不准再自称奴了。”
“是,奴……小人遵命。”
“小人听着也刺耳。”
“那,我?”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