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恬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关了多少个日夜了。
起初,他还能用脚尖蘸着地上的血画一个“正”字,可后来,他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
周遭是看不见五指的漆黑,同时还充斥着刺鼻的霉臭味。楚恬的双手被铁链吊着,脚上也加了重重的镣铐,此时的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快了,快解脱了。
这时,门却开了。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
爬在楚恬脚边的老鼠受到了惊吓,瞬间跑回了洞里。
楚恬耷拉着脑袋,用尽力气才抬起眼皮,入目,是湿漉漉的石砖地面,而砖面上则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
红色的“正”字歪歪扭扭,被地面涌上来的湿汽晕染后,已经快要瞧不出原本的字样。
“你这是何苦呢!”
来人是弄春楼的伙计平安,自楚恬被关地牢的这三个月,一直是由他给楚恬送饭。
说是饭,实则每天只有一顿撒有几粒粗粮的稀粥,勉强吊着楚恬的性命。
平安见楚恬身上唯一用来遮羞的粗布衣滑落在了地上,赶紧放下食盒,捡起衣裳围在了楚恬腰间。
弄春楼的尤二娘有一把折磨人的好手,凡是自她手底下过的,就没一个人能挺过三天。
而楚恬是个例外,他扛了整整三个月。
起因是楚恬自十二岁那年被卖到弄春楼以后,便收到了尤二娘的精心调教和细心培养,本想着等他满十五岁以后便去接待女客,可楚恬抵死不从,最后还是被灌了药后抬进客人房间的。
但没过一会儿,客人便怒气冲冲的找到了尤二娘,怒斥对方竟然给自己找了个废人。
尤二娘陪礼又赔钱,才勉强保住了自家招牌。从那以后,她也不让楚恬接客了,而楚恬也总算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
谁知,今年初夏,尤二娘开始给楚恬接起了男客,楚恬知道后,羞愤得当场撞了柱。
当初买楚恬可是花了不少的银子,加强这几年的吃喝住行,身为商人的尤二娘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吃亏,她想再次用强,又担心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楚恬再去寻死。
虽说奴籍之人死了也就死了,但难免会影响到客源,她总不能赔人又赔钱。于是心下一合计,便将楚恬囚禁在了地牢之中。
除了身体上的鞭笞以外,更多的是对楚恬尊严的践踏。她命人将楚恬剥了个干净,然后像腊肉一样挂着,甚至还唤了一群人围观。
在尤二娘的淫I威下,她手底下的那些女儿和男倌们对楚恬进行了好一番调侃羞辱。
楚恬想死,可平安却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他还脱了自己的外裳将楚恬下半身裹住。
“楚恬,认命吧!”平安喂楚恬喝稀饭的时候再一次劝道。
楚恬苦笑,这就是他的命。
他不想这样毫无尊严的活下去,可偏偏又死不了。他试过绝食,但尤二娘有的是法子让他乖乖吃饭。
“二娘的耐心都快磨没了。”平安又道,“今儿个我还听她说要是你再这样的话,她就要对你用强了,反正你也不能帮她挣钱,还不如拿出去卖一晚,能赚回来一点儿是一点儿。”
楚恬听后一阵恶心,吐出来的浑浊黏液淌在地上,很快便将满地的“正”字模糊得没了字样,只留一片淡粉色的血迹。
“平安,帮帮我……”楚恬气若游丝。
平安看着他的眼神,立刻就明白过来楚恬打的什么主意,他吓得连连后退,颤巍巍地说道:“不,我不敢,二娘会剥了我的皮的!”
“可是平安,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楚恬哽咽地恳求着,“我不想靠承欢他人膝下而活着,只想干净的死去……我不要你亲自动手,只要不吃饭喝水,就我这副身子,挺不了几天的。”
“可,我……”平安很害怕,但他也实在不忍心看着楚恬继续受苦,“你决定了?”
“嗯。”楚恬声音不大,可平安却听得清清楚楚。
“二娘在你的身上费了不少心思,所以想把你卖个好价钱,但她还没有找到出得起好价钱的客人,才没有挂出你的牌子,而且今天她又买了些人回来让红姐调教,我可以让红姐找些理由缠着二娘,或许能帮你拖延几天,但最多也就五六天。”平安道。
“三天,三天就够了。”
或许都用不着这么久。
他的身体如何他自己最了解,要不是每日一碗稀饭一碗汤药维持着他的命,他早就可以死的。
“好。”平安比楚恬还要小两岁,他捏着袖口横揩了一把眼泪,提了食盒小跑着离开了。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地牢中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虚弱的楚恬睡去又醒来,睁开眼仍是一片漆黑,他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更不知距离平安上次来又过了多久。
老鼠再次靠近了楚恬,吱吱叫着的同时,尾巴扫过了他小腿上的伤口,楚恬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哐哐地铁链声响直接吓跑了老鼠。
地牢里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楚恬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而又微弱。他以为自己即将睡去且不会再醒来的时候,他的胃和腹部却开始痉挛和抽痛。
楚恬叫呼痛的力气都没有,只有随着疼痛慢慢加重的呼吸声。
一会儿后,楚恬便开始迷糊起来,他做了很多个奇怪的噩梦,惊醒后又开始不停地抽搐着。
痛着痛着,楚恬却笑了。梦境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恍惚间,他看到了父母在光里微笑地朝他伸出了手。
楚恬兴奋地跑过去,却被地上的枯枝绊倒,当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后,父母却消失了。
楚恬慌了,他呼喊着父母,可周遭却变得嘈杂起来,喧闹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哭喊声。
接着,砰地一声响起,同时楚恬周围的光消失了,他重新回到了暗夜里。
楚恬以为自己终于死了。
可当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熟悉的门口涌进了一大片光亮,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发霉的角落里,才知自己竟然还活着。
是尤二娘来了?
楚恬彻底崩溃了。
楚恬慢慢抬起头朝门口看去,但他没等到尤二娘,却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翩翩男子逆光出现在门口。
伫立在门口的男子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么一个又脏又臭的地牢里竟然还囚着一人。
他抬手在鼻尖挥了一挥,但没什么用,地牢里恶臭的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涌。手下见状递了张手帕给他,但他只是瞧了一眼。
手下悻悻地收回了手帕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男子一个眼神示意,便又有两名手下拿出火折子点亮了地牢里的油灯。
小小的油灯在湿漉漉的地牢里照出了一道微弱的光圈,映出几近**且全身污垢的楚恬。
男子缓步踱进了地牢,他那双以银丝勾勒出云纹的鹿皮靴踩在湿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还活着?”沈阔一手抱腰,另一只手的食指则搁在鼻尖上,淡声询问旁边的手下。
柳青上前探了楚恬的鼻息,又摸了他的人迎穴后朝沈阔点了点头。
沈阔抬眼,手下便将引他们来到此处的平安带了进来。
“他是谁,为何被关在这里?”沈阔问。
平安怯怯道:“回大人,他是我们这儿的男倌儿,因不服东家管教才关在此处思过的。”
“思过?”柳青皱着眉头走回来,“这分明是要他死。”
平安不说话,也不敢看任何人。
“你是故意的。”沈阔一针见血。
平安嗫嚅着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柳青不解地看向主子,但沈阔未作解释,只是吩咐手下去将尤二娘带了过来。
尤二娘哪儿敢与提刑司作对,顺从地奉上了镣铐的钥匙。
沈阔的手下只顾开着锁,没注意到虚弱的楚恬根本站不住,随着束缚的解开,楚恬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们这儿虽是烟花之地,不属提刑司管辖,但凡事都有个度,要是闹出了人命,那可就得去本官那里坐坐了。”沈阔摸着箭袖上的如意纹,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放心,奴家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万不敢弄出人命来。”尤二娘赔笑道,“奴家这就找人将他抬回房好生照顾。”
见沈阔没有阻止,尤二娘便跑出地牢唤人去了。
趴在地上的楚恬听到谈话声,方知面前的男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提刑官沈阔。
楚恬抬起头,却连沈阔的脸也瞧不见,只有那双干净的玄色皮靴近在眼前。
沈阔见此处没什么可查的便欲撤人,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感觉到鞋尖被轻轻碰了一下。
沈阔低下头,见楚恬抓着他的衣角,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似乎已费尽了他全部气力。
沈阔微微皱着眉头,想要抽脚躲开的时候,忽然发现蓬头垢面的楚恬却长着一双清亮的眸子。
再细细一看,他的五官皆为上乘,就连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也是纤长且骨节分明,就是太瘦了显得有些皮包骨。
“大人——”柳青上前一步,欲将楚恬拖开,但沈阔却抬起手阻止了他。
接着,二人便听到楚恬用近乎蚊蝇般的细因恳求道:“求求大人,救救我……”
沈阔不屑,心道我凭何要救你?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问出口,楚恬就昏了过去。
这时,尤二娘带人赶了过来,沈阔退至一旁,看着他们像抬死猪一样抓起了楚恬的四肢。
“等等!”沈阔蓦地开口。
“大人还有个吩咐?”尤二娘笑呵呵地走过来。
“这人,本官带走了。”沈阔道。
众人皆是一惊,尤二娘刚准备开口,就听沈阔用不容置疑的嗓音说道:“本官追查嫌犯至此处,按理说弄春楼内人人皆有嫌疑,理应全部带回提刑司审问!”
“大人,奴家冤枉啊!”尤二娘慌了,“奴家可是正经的生意人。”
“是吗?”沈阔语气森森,“如此场面本官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得不说,你尤二娘的手段竟比提刑司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若真是正经生意,又何需两人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其中缘由,本官须仔细盘问,你有异议?”
未能说出口的话被尤二娘生生咽回了肚子,只因对方提刑官,尤二娘不敢造次,只得吃了这哑巴亏,“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家哪儿敢有异议,只是怕手底下的人脏,污了大人的府邸,要不等奴家将人收拾干净了再送过去?”
沈阔一记眼神丢过去,尤二娘顿时噤了声,然后暗戳戳地让人将楚恬给放下了。
沈阔瞥了一眼楚恬,命柳青脱下外裳后,扔过去盖在了楚恬的身上。
“带走!”沈阔一声令下,便有衙役上前将楚恬扛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