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篮球联赛持续将近一个月,如韩墨所料,新闻学院男子篮球队拿到了冠军。
拥有两大主力的原316寝室借机在烧烤店又聚了一次。
赵博明一边倒啤酒,一边问吕潇:“乔丽是不是又找你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
赵博明轻嗤一声:“我当然知道,她不光找你,也找我好几回了,让我好好劝劝你。”
吕潇“啧”了一声,没再做声。
于海不解:“潇哥,比赛拿了MVP,多荣耀的事儿,弄个个人专访怎么了,你干吗不愿意?”
“没心情。”吕潇头也不抬回了一句。
于海耸耸肩,无话可说。
赵博明笑道:“说到专访,有个好笑的事儿可以跟你们说说。就那谁,姓韩的,听说这次做了个什么替补专访,扑街了,点击量超惨,好像被他们记者团领导批了。”
吕潇拿串儿的手一顿,没出声,刘宇杰抢先道:“你是说墨……韩墨吗?他不是文笔特好吗?怎么会扑街?”
赵博明不屑:“这种流量的事儿,跟文笔有个毛的关系?就他写那玩意儿,有人看才怪,傻X!”
吕潇微微蹙了蹙眉,低头不语。
于海托着下巴沉吟:“按理说不应该啊,去年他写的那篇新秀专访,文笔好是一方面,内容也挺吸引人的,当时不是很多人转发评论么?今年咋就不行了?”
“傻X呗,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主动要求写什么替补专访,特么……”
赵博明说话间无意扫到面色阴晴不定的吕潇,顿了顿,语气缓和了几分,换上他一贯懒撒的语调:“你说大家看球赛,关注的都是主力球员,谁有兴趣看替补?不扑才怪!”
于海问:“你刚刚说,他主动要求的?”
“昂……我听记者团那哥们说,上面给他分配的任务是写决赛通稿和冠亚军主力队员专访,他不听安排,非主动要求写什么替补……特么故意的吧!”
最后一句,赵博明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只有吕潇听懂了。
他偏过头对赵博明轻轻摇了摇,低声道:“不至于。他……应该没那个意思。”
赵博明咬咬牙:“他最好没有!”
于海看了对面两人一眼,呷着啤酒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怪他不接,写冠亚军主力队员专访,不就得采访你俩了?你们能好好配合?”
赵博明哼笑一声:“那倒是,他要有胆子来采访,老子第一个给他好看!”
于海耸耸肩膀:“这不就结了。他肯定已经料到有这出儿,所以才主动选了冷门题材。”
赵博明冲于海“切”了一声,偏头扫吕潇一眼,见他脸色越发阴沉下去,没再说话。
刘宇杰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我觉得吧,人家韩墨说不定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数据,什么点击、转发的,对他来说估计没多大意义吧?”
于海点头附和:“我觉得也是,人一贯云淡风轻,跟个世外高人似的,咱们普通人怎么看,有什么要紧的?”
赵博明十分不满地盯了对面两人一眼:“呦,这还吹捧上了?咱不聊他了行吗?没意思!”
于海当即反驳:“不是你先开始聊的?”
赵博明脖子一梗,还想说什么,吕潇压着声音吼了一嗓子:“赶紧吃吧!这么多肉还堵不上你们嘴了是吧?”
一桌子人瞬间噤声。
桌上安静了一会儿,吕潇从身后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一会儿你们带回宿舍吃吧。”
刘宇杰两眼放光:“哇,阿姨又寄巧克力来了?太幸福了!谢谢潇哥。”
赵博明看看面前价格不菲的一大盒,纳闷道:“既然你不喜欢吃巧克力,干吗不告诉阿姨让她别寄了?这多浪费啊!”
吕潇扯扯唇角:“你们吃了不就不浪费了?”
“行!有钱任性。”
吃完饭回到住处,齐卓不在。吕潇百无聊赖点开手机一通划拉,把平时常用的APP挨个儿翻了一遍,每个页面停留时间不超过3秒。
最终,他指尖微微停顿在微信订阅号一栏,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开了记者团发布校内新闻的公众号,找到了那篇帖子。
文笔和文风都一如既往,理性犀利和温情细腻并行不悖,比起去年那篇热帖,这篇专访更多了几分成熟笃定和游刃有余,绝对算一篇上乘佳作。
可惜,底下的阅读量和评论、点赞数都寥寥可数,跟同期篮球联赛的其他稿件相比,称得上数据惨淡。
放下手机,吕潇搓了搓脸,有些心神不宁。
他很清楚,韩墨并不像于海、刘宇杰他们说的那样不在乎数据。来A大读新闻,将来做一名记者,是韩墨自己选定的人生理想。
当时大一刚开学不久,吕潇问韩墨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毕竟,以他的高考成绩,热门专业可以随便挑。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韩墨眼里像有星星在闪耀:“说了你别笑啊……我一直觉得,记者有点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侠客,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冲在最前线,用自己的文字探寻真相,惩恶扬善……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情怀的职业。”
吕潇记得自己当时听完“哇”了一声,心情也跟着有点激荡,惊叹于眼前这人对理想的天真与热忱,更惊叹于他引人沉沦的眼眸。
后来,韩墨加入记者团后写得第一条新闻稿,阅读量不太理想。
吕潇安慰他:“我觉得写得超级好啊!应该是咱们的稿子曲高和寡,一般人不懂得欣赏吧?”
韩墨淡笑着说:“我写得是新闻报道,又不是文艺作品,传播效果是最重要的评判标准,怎么能拿曲高和寡来当借口呢?”当时,他眼底的失落分明肉眼可见。
之后几个星期,韩墨天天泡在图书馆翻阅了一大堆不同时期的热门专访,狠狠恶补了一番。
这些事,吕潇都还清楚记得。所以,这次数据惨淡,韩墨一定很难过。
大脑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吕潇已经随手将电话拨了出去。这个号码最近两天给他打过好几通,排在通话列表最上方。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的女声爽朗清脆:“喂,吕大帅哥?”
“是我。学姐好。”
“主动打电话过来,是终于想通了吗?”
“呃……我想了想,个人视频专访有点夸张,能不能改成图文的?”吕潇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不行,那没意思。去年你们那篇新秀专访,不就是图文的?都没新鲜感了。看帅哥就得看鲜活灵动的才有吸引力。再说了,要是做图文报道,那就跟我没关系了,我是专门负责视频部的。”
吕潇沉默一瞬。
他忘了这茬,乔丽是记者团视频部主任,图文类报道还真不归她管。
乔丽没继续催。这两天,她软磨硬泡,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吕潇既然主动打电话过来,看来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
“视频专访的话,也行。就是……我有个附加条件……或者说,想请学姐帮个忙。”
“什么条件?我说,你可别整什么幺蛾子难为你亲学姐啊?”乔丽警惕起来。她是新闻学院广告学专业大三学生,的确算吕潇亲学姐。
“听说你们几个主任手里,每月都有推文名额……”吕潇被她的警惕逗笑了,缓缓说了自己的要求。
乔丽松了口气:“你消息倒挺灵通哈!这要求倒不难,各部门之间互相引流,帮忙推文,也算常规操作吧。你说的这篇报道,本来也是我们记者团内部稿件,我回去跟上面沟通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呃……还有个事儿……你别告诉其他人是我提的这个要求,就说是你自己觉得文章不错,主动想推,行吗?”
“那……作者本人呢?也不能告诉?”
“对对,本人也千万别说,就……你知我知,彻底保密。”
“哟,做好事不留名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好奇了。论理,你们好兄弟之间互相帮个忙,没必要藏着掖着吧?”乔丽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自尊心有点强,可能并不太想让别人帮这种忙吧……”
乔丽声音里带了一丝耐人寻味:“因为自尊心吗?……你替人考虑得还挺周到啊,你们是不是真……”
“没没,学姐,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什么时候采访录视频,一句话的事儿,我随时恭候。”
“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多复杂啊,你紧张什么?行吧,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回头定好脚本,跟摄像约好时间,我再通知你。”
挂了电话,吕潇愣怔片刻,去浴室洗澡。
为什么要帮韩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下意识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因为这段时间的冷漠抗拒,才迫使韩墨选了摆明会扑街的冷门题材?
似乎也不只这么简单……吕潇晃了晃脑袋,不想继续思考。
总之,只要一想到韩墨会对自己写的新闻稿产生怀疑,会为那点点击量和转发率难过失望,吕潇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也许,一年半以来,他一直围绕这个人的喜怒哀乐打转,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置身其中,一时间难以抽离。
说起来,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犯贱。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好像还无法彻底脱身。只要不让对方和其他人知道,自尊和脸面就还在……
洗完澡擦干头发,吕潇又拨了个电话出去,同样很快被接通,对面的男中音浑厚温和,听了便会让人觉得心安:“潇潇?这么晚还没睡吗?”
“嗯,爸,您也没睡吧?”
“嗯,还没。最近怎么样?怎么这么久都没打电话回来?你妈妈……说她想你了。”
“最近有点忙,有篮球联赛。今天收到妈妈寄来的巧克力了,所以打个电话告诉你们一声。”
“嗯。篮球联赛怎么样?”
“我们队拿了冠军,我拿到了MVP……”
“潇潇,是你吗?”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变了,换成了温柔悦耳的女中音。
“是我,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妈妈挺好的。潇潇,你收到妈妈寄的巧克力了吗?喜欢吗?”
“收到了,谢谢妈。”
“那你记得一次不要吃太多哦,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
“嗯……我知道。”
“你最近有没有比赛下棋啊?胜率是多少?”
“我……最近很忙,没比赛……”
电话又被爸爸接过去了:“好了,潇潇,你早点休息吧,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记得常打电话回来啊。”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吕潇轻轻闭了闭眼,将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