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下完最后几级台阶,吕潇的视线就被楼门口男生怀里一团火红的玫瑰吸引住了。
这样的场景,放在女生楼前很平常,但放在男生寝室门前,却显得格外扎眼。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忍不住朝抱着花的那人身上多瞅了几眼。
吕潇的手指慢慢蜷起,心跳开始有些紊乱。
恰在此时,那人微微转过身,抬眼往这边看过来,吕潇顺势看清了对方面孔。一瞬间,他的心脏如过山车,先是蹦到喉咙口,接着便一路失速下坠。
那是一张跟吕潇本人极为相似的面孔,下颌线清晰流畅,唇形饱满丰润,希腊式的高挺鼻梁,眉目轮廓深邃。
一般人被别人说跟某某长得像,自己基本不太会认同。但这个人的外貌,吕潇一眼就看出了跟自己的相似。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整个人陷入混乱之中,之前铆足劲儿想要击退第三者的那股心气儿突然就没了踪影。
机械麻木地跟着韩墨走到那人身前,对方已露出微笑,目光从吕潇脸上轻飘飘略过,停在韩墨脸上时,变得炙热起来。
凭一眼而过的直觉,吕潇意识到这人知道自己,也清楚自己跟韩墨的关系。
不待韩墨开口,那人将手里的红玫瑰往韩墨手里一塞,微笑道:“韩墨,好久不见,送你的礼物。”
韩墨毫不提防被塞了个满怀,一脸尴尬想往回推。那人笑道:“你别客气啊!我来得太匆忙,没顾上带礼物,到你们学校门口也只找到一间花店,只好送花了。”
吕潇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对方那张脸,瞬间便泄了气。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发言的立场。
韩墨道:“不用带礼物啊,那么客气干吗?”
那人并不接茬,而是笑盈盈看向吕潇:“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韩墨忙道:“这是我……朋友,吕潇,跟我同级同学院。吕潇,这位是我高中同学,叶楚,在魔都F大读书。”
吕潇僵硬地冲叶楚点了点头,叶楚一边打量他,一边淡淡回了句:“你好。”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伸手。
韩墨又把手里的花往叶楚那边送了送:“这个……我一个大男生,真不太合适,你还是拿回去吧。”
叶楚冲自己身边的行李箱和身上的挎包努努嘴,笑道:“你看我带这么多东西,一会儿还要拖着出去找酒店、吃饭,怎么拿得下?你把花放回宿舍不是挺好吗?”
韩墨偷瞟一眼脸色黢黑的吕潇,杵在原地没动。
叶楚背着手无所谓道:“你要实在不喜欢,干脆扔垃圾桶得了。送出去的礼物,我也不好意思再拿回来呀!而且,确实也拿不下了。”
吕潇暗暗咬牙,不得不佩服这人深谙韩墨品性。
韩墨心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把别人送的东西当面丢垃圾桶这种事。更何况,这人也没说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太过推拒反而显得矫情又自作多情。
果然,韩墨犹豫一瞬,低声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把东西送回宿舍就出来。”
吕潇心口一紧,茫然回头,眼睁睁看人抱着花进了宿舍楼,这才重新转回来,一声不吭细细打量起叶楚。
目光移到对方羽绒服上的品牌LOGO时,吕潇瞳孔急缩,脑袋里响起一片嗡鸣。
他努力压下越来越强烈的心悸,缓缓开口:“你这件衣服不错啊,在哪儿买的?”
叶楚一愣,似是没想到吕潇会主动开口问这样一个近似于寒暄的问题,刚刚明显紧绷的神情出现一丝松懈:“这衣服是GX的,是个商场里很常见的牌子,我从高一起就一直只穿他家衣服。”
吕潇努力扯了扯唇角,却没能扯出一丝笑意。
高一起……一直穿……
所以,韩墨把这个牌子推荐给自己,导致自己现在满满一柜子GX家的衣服,原来竟是这样的起源吗?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
很突兀的,一阵音乐声由弱渐强,打破了僵局。熟悉的旋律将吕潇的思绪拉回来一点,他茫然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是黑的,并没有不小心按下视频播放键。
对面的叶楚从随身的挎包里翻出手机,音乐声瞬间大了起来,是吕潇这一年半来最熟悉的那首歌:“沉默地守护着你,沉默地等奇迹,沉默地让自己,像是空气……”
当初学院迎新晚会,文艺部长逼韩墨出节目,吕潇主动提出跟他合作,韩墨同意后,第一时间就选定了这首《洋葱》。
吕潇私心将这首歌视作两人的定情曲目。
跟喜欢的人第一次合作、第一次同台,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纪念的。同学帮忙拍的演出视频,这一年半来不知被他反反复复看过多少遍、听过多少遍……
原来,这首歌,是另一个人的手机铃声,甚至也可能是人家最喜欢的一首歌……
叶楚按下接听键,歌声戛然而止:“喂,怎么了……不行,我现在没空,我在帝都……对,有点事情,很重要……等我回学校再说吧……好,拜拜。”
等叶楚挂了电话,吕潇深吸一口气,用残存的意志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跟对方说:“我先不等韩墨了,麻烦你告诉他一声,我去食堂吃饭了。”
说完,不等叶楚回应,立刻转身离开。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步伐平稳,但他心里清楚,此时的自己,无异于仓皇逃窜,整个人惨淡灰败,狼狈不堪。
他没勇气面对那两个人,更没勇气面对昭然若揭的真相。无数委屈、心痛、羞辱、愤懑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所以,只是因为长得像才答应在一起吗?所以,自己以为的完美初恋原来不过是一场替身事故?
吕潇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暴走,略过食堂,略过操场,略过所有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建筑,走在帝都灰扑扑的大街上。
街上的行人裹紧围巾帽子羽绒服,步履匆匆,赶往他们的下一站。只有吕潇,如丧家之犬,漫无目的,不知所终。他一路上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终于,在分开两个多小时后,手机响了,是韩墨打来的。
吕潇看着屏幕上韩墨的笑脸发呆,直到铃声响完自动挂断。
很快,电话再次打进来,又再次自动挂断。
赶在铃声又一次响起前的间隙,吕潇抖着冻僵的手指点开微信打字:“我在小花园的长椅这里等你。”
暂时,他还没有做好听韩墨声音的心理准备。很多话,他也想当面问,当面说。
等他回到学校小花园,韩墨已经等在长椅边。天太冷,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看上去显得越发清瘦单薄。
听到脚步声,韩墨转过头,还是那张令人百看不厌的美好面孔,此时微蹙着眉头,看上去有几分担忧。
看见吕潇,韩墨快步走过来问:“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回宿舍?”
吕潇深吸一口气,垂眼停顿片刻,选择了开门见山:“那个叶楚,是来跟你表白的?”
韩墨霎时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吕潇扯扯唇角,忍不住轻嗤一声。韩墨有时候天真到有点可笑,这么明显的事,居然问他怎么知道。
“所以,现在……你们在一起了?”问出这话的时候,吕潇感觉自己喉咙口开始不争气地发紧,隐隐有股酸意直钻鼻头。虽然努力平复了几个小时,原来还是很难忍住。
这次,韩墨不仅眼睛瞪圆了,嘴巴也张成了“O”型。愣了好一会儿,他声音很轻地开口:“吕潇,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和你……我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你是因为已经跟我在一起了,所以才拒绝了他?”吕潇压下喉头那股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韩墨好像很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扰,回答得十分犹豫:“呃……对啊……可是……”最终也没可是出什么下文。
吕潇木然道:“其实你不用拒绝的。既然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何必拒绝?”
韩墨惊呼:“你在说什么?!我没……”
“没什么?没喜欢过他吗?”问出这句话时,吕潇心底一片冰凉,但在冰凉之下,一簇渺渺的小火苗还在忽明忽灭,奋力挣扎着。
其实是有点可笑的,明知没可能,他居然还在期待着一句否定。
韩墨静默片刻,垂头道:“我以前……是喜欢他。但那都是跟你在一起之前……”
小火苗彻底熄灭了。吕潇闭了闭眼,哑声无力道:“分手吧,韩墨。我没兴趣当别人的替身。”
韩墨倏地抬头,面孔变得煞白,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你不是……我没有……”
吕潇偏过脸去。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没法忍受韩墨脸上带上那种仿似受伤的表情。
看不见人,声音里的寒意便重了几分:“你没有……那……我问你,第一次看见我,你愣在原地半天不动,是不是因为他?”
“……是。”
吕潇抬头笑了一声,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你猜怎么着?因为你那个眼神,我一直以为,咱们俩是一见钟情。”
“……”
“你喜欢GX专柜的衣服,是不是因为他?”
“……是。”
“当初迎新晚会跟我一起出节目,选择唱《洋葱》,也是因为……他特别喜欢这首歌吧?”
韩墨睫毛抖了半天,最终,答复的声音几不可闻:“……嗯。”
吕潇声音开始抖起来:“那你知不知道,刚刚这些,都是我曾视若珍宝的最美好的回忆?!原来……”喉咙口突然失声,急喘了几次之后,吕潇点着头颤声道,“韩墨,你可真会糟践人……”
韩墨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真的……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吕潇扯扯唇角,像嘲笑对方,更像嘲笑自己:“对,当然,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只需抛个眼神过来,我就跟看到肉骨头的狗一样跟过去,黏着你,追求你!是我自己犯贱,上赶着要给别人当替身,确实怨不着你!”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韩墨脸上滚落:“不是……求你别这么说,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什么对不起!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今天找你,只是想纠正自己犯过的错,从此以后,求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韩墨哭着摇头:“我不想分手……喜欢他……都是以前的事……真的,你可不可以不要介意?”
吕潇闭了闭眼,狠声道:“不介意?你让我怎么不介意?我可以换一张脸吗?我可以跟你重新认识重新来过吗?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你会从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关注、那么信赖吗?如果没有这张脸,你压根儿就不会认识我!”
吕潇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不想以后每次看到自己这张脸,都心生疑虑,怀疑自己会不会只是别人的替身!不想在你看着我的时候,不断揣测你看着的人到底是谁!更不想一边跟你在一起,一边担心你们某一天会旧情复燃!那样的人,不是我吕潇,只会是个让我自己都瞧不起的戚戚小人!
“我想要的感情,从一开始就被毁了!既然毁了,我也不想要了。分手吧……别让我更加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