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有专业课,下午是小组讨论,韩墨强忍着困意撑下来,打算晚上早点休息。
刚在床上躺下,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缓缓起身坐在床边,外面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又响了一遍。
只听声音,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韩墨起身把房门打开,叶楚脸上带着他一贯和煦的微笑站在楼道里,看一眼韩墨身上的睡衣,笑道:“这么早就睡了啊?今天不需要用功?”
韩墨让人进来,关上门随口道:“昨晚睡晚了,有点困。”
叶楚道:“我来找你说件事儿,说完就走,不打扰你休息。”
韩墨笑了一下:“干吗不打电话,还专程跑一趟?”
虽然问了这个问题,韩墨并没期待叶楚能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这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当然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叶楚一直都是这样,不打招呼就直接上门,来了之后,说话做事的态度又是那么的得体和蔼,仿佛事情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韩墨隐隐有种边界被侵犯的感觉,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对,只能默然无语。
叶楚微微一笑:“还是当面说比较清楚些。”他每次基本都这样作答。
韩墨递了一听罐装咖啡给叶楚,直截了当问:“是什么事?”
“明晚N城华人留学生联谊会有活动,想请你一起去参加。”
“我没时间,就不去了。”
叶楚笑了一下,好像早料到韩墨会这么说:“但这次大家点名要你一定参加,你不去好像不太合适。”
韩墨微微蹙眉:“大家?谁?应该没几个人认识我吧?”
“这次参加联谊的同学,好多高中一毕业就直接来这边读书了,有些甚至连高中都是在这边读的。他们对国内大学很好奇,想听你介绍一些经验,说说两边大学的差异之类的。”
“你不也在国内读大学?你去说呗。”
叶楚笑笑:“A大毕竟不一样,他们对A大兴趣更大一些,而且你在A大也是绩点全优的学霸,他们尤其感到好奇。你如果不去,可能会让很多人失望哦。”
韩墨眉头皱得更紧:“他们怎么会知道?你说的?”
叶楚一脸理所当然:“对啊,有你这么优秀的同学,想不炫耀都难,谁又能忍得住呢?”
顿了顿,又补充道:“呃……上次聚会,有两个同学还问我,你是不是特别高傲看不起人那种,我当然直接否认了。我跟他们说,你只是表面看着冷淡,其实为人还挺热心的。”
韩墨沉默了。
他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快又开始冒头。最近,面对叶楚时,这种感觉时不时就会出现。
他想,有的人,真的只适合远观。
高中时,他不敢靠近叶楚,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人不光长得帅气,头脑也极其聪明,似乎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无论应付各科学习,还是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活动,他都游刃有余,处理人际关系也堪称高手。高中三年,他一直当班长,老师、同学都极为倚重他。
可是,如今真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韩墨时常会有一种被对方裹挟和控制的错觉。
这种感觉并不十分强烈,每次似乎都在他的界限边缘游走,到不了需要反弹的地步,尤其对方说话做事还那么平和周到,让人根本挑不到错处。
但是,那种被勉强、被支配,一些小小的自由被剥夺的感觉,还是让韩墨不大舒服。
叶楚见韩墨不出声,继续游说:“去吧,在外面,华人同学就是一个圈子,跟大家太疏离,到底还是会有很多不方便。何况,这次大家都认为你会去,期望值已经吊起来了,不去的话,目标太明显了。”
韩墨心想,确实,你都帮我把话说出去了,如果还坚持不去,真的就只能被人用目中无人来形容了吧。
韩墨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好吧。回头你把时间、地点发我手机上。”
叶楚唇角含笑:“好,没问题。我回头把联谊通知发你一份,你仔细看一下,这次还有着装要求。”
着装要求?韩墨抿了抿唇,差点没忍住当场反悔的冲动。
第二天傍晚乘出租车到达会场,叶楚已经等在门口。
看到一身西装革履、正低头下车的韩墨,叶楚笑吟吟迎上去,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里的欣赏丝毫不加掩饰。
韩墨略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看向同样一身正装的叶楚:“现在进去吗?”
“嗯,当然。所有人来了都直接进去签到,我是特意留下来等你的。”
韩墨抿了抿唇:“谢谢。”
“客气什么?是我的荣幸。”
叶楚似乎天生就是为这样的场合而生。进去之后,签到处好几个人争先恐后跟他打招呼,熟稔地叫他英文名。他一一微笑回应,对方的名字也是脱口而出。
韩墨看着这些几乎全然陌生的面孔,轻叹一声,有点不敢相信叶楚是跟自己同时来的M国。
联谊会入乡随俗,场内摆放了西式自助餐点和酒水。
男生穿西装,女生穿礼服,每个人都端着酒杯在会场里穿梭游弋,往来应酬,宛如政界、商界精英。丝毫看不出这些人昨天还是校园里穿着牛仔T恤、为学分和论文发愁的年轻学子。
韩墨整晚如梦游般跟在叶楚身边,有人问话,他便简单作答;没人提问时,便一边做出默默倾听的样子,一边分心想想课程、论文之类的实际问题。
偶尔有人八卦他俩的关系,叶楚特别喜欢强调他们从高中起就是同学,言谈间带着明显有别于其他人的亲昵。
他似乎致力于给所有人一种印象,韩墨是跟他捆绑在一起的,至少在这场聚会中,他是作为韩墨的代言人存在的。
韩墨也懒得解释或纠正。在这种场合跟各种不熟悉的面孔周旋,被关注、被审视、被评判,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负担,他倒乐得叶楚替他分担掉一部分注意力。
好不容易熬过前半场,场地里的酒水饮料和餐食被撤到边角,灯光也换成了昏暗迷离的夜店风,显然,下半场主打娱乐。
韩墨趁机起身告辞,叶楚没再勉强,甚至主动陪他一起回了学校。
一进宿舍,韩墨第一时间除掉领结、西服、皮鞋的束缚,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
这场联谊会,比赶在deadline之前完成一篇paper还要折磨人。
好在总算应付过去了,明天是周末,他打算关机好好大睡一场,弥补几乎被损耗殆尽的精气神。
关机之前,他照旧登录微信小号看了一眼吕潇的朋友圈,依然没有更新。
韩墨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人也真是,以前分明是爱表达爱分享的性格,怎么偏偏自己出了国,就吝惜于发表生活状态了?
这一觉酣畅淋漓,早上开机时,韩墨觉得神清气爽,元气彻底恢复。
一边喝牛奶一边登上微信小号,一直呈黑白状态的“发现”栏出现了一个小红点。韩墨愣了一秒,眼睛瞬间瞪大,心跳也随之加快。
果然是美好的一天!这个微信号只有一个好友,出现小红点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吕潇发朋友圈了!
韩墨迫不及待点开红点,吕潇居然一次更新了两条状态,时间显示是二十几分钟前,算一算,大概是国内的晚饭时间。
上面一条发了三张图片,配的文字是:“刚收到的照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笑表情包]”
韩墨点开图片,里面是个穿女装的男生,妆容妖娆,带蝴蝶结发箍,穿黑色礼服裙子,三张图片分别摆出抚脸瞪眼撅唇的魅惑模样,乍看上去,还真有点以假乱真的效果。
韩墨一眼认出,照片里的人,正是吕潇那个学美术的同居伙伴。
男生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眼格外招人,看得出拍照时的状态轻松自在,收放自如。三张照片姿态各异,颇具观赏性,也充满莫名的喜感。
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个长得很好看、也很有趣的人。美丽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他都有。
韩墨抿了抿唇,退出大图。刚刚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顿了一会儿,他转而去看下面那条朋友圈。题目是“一个人的晚餐”,底下只有一张图片,图中是一碗洒满葱花和香菜的牛肉粉。
韩墨放大后仔细看了碗筷和桌面,确认是西门外那家牛肉粉连锁店。宿舍里的人都特别喜欢他家味道,吕潇跟韩墨也单独去过很多次。
记得两间宿舍第一次相约去吃牛肉粉那次,韩墨和吕潇还不太熟。服务员先端上来两碗,被大家推到坐在最里边的两人面前。
吕潇丝毫没客气,将两个碗都搬到自己跟前,拿了筷子和小勺,仔细将其中一个碗里的香菜往另一碗里夹。
韩墨垂眼看着他的动作,心底微微泛起一丝波澜。不敢确认对方意图,所以始终也没出声。
其他人各聊各的,没人留意吕潇的小动作。
等一边碗里的香菜全部挑干净了,吕潇将那只碗轻轻推到韩墨面前,眼里盛着笑意:“现在你可以放心吃了。”
韩墨垂眼说了声“谢谢”。紧挨着吕潇的赵博明从手机上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吆,你这细心劲儿,要不往对面看,还当你伺候女朋友呢!”
韩墨顿感窘迫,脸微微一红。
吕潇淡定接茬:“要真是女朋友,我还不伺候了呢!”他稍稍加重了那个“女”字,但旁人听不出。
赵博明笑道:“你别嘴硬,等你哪天谈恋爱了,咱走着瞧!”
白宇凡也跟着凑热闹,把刚端到自己面前的牛肉粉往吕潇这边推了推,捏着嗓子说:“潇哥,人家不吃葱花。”
吕潇勾唇一笑:“我怎么记得你不吃牛肉来着?”
说完作势就要去夹他碗里的牛肉片,白宇凡赶紧把碗护着往回搬:“别别别,我啥都吃行了吧!”
跟回忆里一样,韩墨轻轻笑了一会儿,退出大图,犹豫一瞬,在这碗牛肉粉底下点了赞。
给吕潇朋友圈点赞,也是韩墨计划的一部分。假“丁小满”没法发真动态,如果不在吕潇这儿刷出一点存在感,很容易被当作僵尸号删除。
但是,上面那条,他说什么也赞不下去。
吃完饭回宿舍,吕潇点开微信,“发现”那儿的红圈里显示的数字是21。
吕潇忍不住笑了一下。只从西门走回宿舍的这点功夫,就多了二十一条点赞和评论,齐卓这几张照片果然人气爆棚。
齐卓是个挺洒脱的人,这一点吕潇高中时就知道。
据他自己说,小时候因为长得精致白净,经常被班里的几个男生说娘炮。他很不开心,又不能动手打人,只能独自生闷气。
长到五年级,小朋友自我意识突然觉醒,独出心裁想出个绝妙计策。谁敢当面说他娘炮,他就立马走到那人面前,翘起兰花指,一路缠着人家,“哥哥”“弟弟”一通乱叫,拿腔拿调嗲声嗲气,吓得对方东躲西藏,见了他掉头就跑。
几次之后,没人再敢当面说他娘炮。至于背后说的那些,他也懒得理会。
渐渐长大之后,他越发特立独行,借着外貌优势装女生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毫无心里负担。奇怪的是,越是这样,说他娘炮的人反而彻底销声匿迹了。
吕潇点开红圈,齐卓照片底下热闹非凡,点赞已经排下去好几行,留言也有不少。很多都是调侃要联系方式的、要求介绍“女朋友”的、花痴颜值的(大多是女生)……当然,也有极少数表示不适或者呕吐的,对这种,吕潇也懒得理会,他知道齐卓并不会在意。
看着留言一路划拉到最底下,吕潇又顺便看了一眼那碗牛肉粉,意外发现这张照片底下居然也有一条点赞,点赞者是“篮球社团丁小满”。
有人点赞原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儿,但是,因为有上面那条极其热闹的状态,反衬得这孤零零一个点赞显得格外突兀。
这两条状态是前后脚发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都被后一条吸引,只有这位学弟口味清奇。
吕潇特意在上面点赞的人名中间找了找,确实没有这位丁小满同学。
他挑了挑眉,心里有点好笑。看来这位学弟的确是有点小迷糊,看朋友圈也不大走心,随手一赞,无意间就走出了跟别人不一样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