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承猛地缩回手,抽屉"哐当"撞回原位。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好巧不巧磕在黄花梨方几的尖角上,疼得倒抽冷气。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任九思一脸关切。
张允承强挤出笑意,摆了摆手道:“不妨事。”
他咳嗽两声,不尴不尬地解释道:“方才老夫人说府里跑丢了一只狸奴,让我帮着寻找。公子若是瞧见了,记得告知我一声。”
任九思眉梢微挑,淡笑如常,“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那狸奴长什么模样?”
张允承胡诌道:“是一只雪白的狸奴,耳尖有点灰,尾巴很长,眼睛跟琉璃珠子似的。它性子机灵,胆子却很小,稍有点动静就躲起来了。”
任九思闻言,微微抬眸,眼角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想必大人很喜欢这只狸奴吧。”
张允承僵硬地点了点头。
任九思话里有话道:“那大人可得多留个心眼儿。要是它自己迷了路倒还好说,可若是被什么有心人故意哄了去,那可就麻烦了。”
张允承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只留下一句:“公子既没看见,那就我不叨扰公子了。”
说完便转身,疾步往门外走去。他脚下不稳,衣摆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影略显狼狈。
他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冲任九思笑了笑,又道:“对了,任公子。我来过这里……找狸奴的事情,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
“小人遵命。”
任九思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他径直走到窗前,推开半掩的窗棂,夜风裹挟着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目光落在远处隐约可见的临风馆,那里灯火微明。
也不知屋内的人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
“草包,”任九思嗤笑着低骂了一句,“姚韫知,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求来的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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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馆内,烛火摇曳。窗边的青瓷瓶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梅花,幽香浮动,与案上燃着的沉香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室清冷。
姚韫知坐在妆台前,手中握着一枚玉簪,簪头的蝴蝶展翅欲飞,却仿佛被她的指尖禁锢,动弹不得。
目光落在铜镜中,镜中人肤白如雪,眉黛轻蹙,带着一抹难掩的憔悴,神色亦有些恍惚。
白天在鸣玉坊看到的画面自脑海中一一转过。
适才听张允承说起那小丫鬟杀了岑绍时,她心中只是替她觉得惋惜。
可此刻细细想来,却是隐约觉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姚韫知清楚地记得,她和任九思从窗户溜走时,正巧撞见了一个小丫头,她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惧。那时,她还以为那小丫头是因为误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奸情,所以才这般惊慌失措。
现在看来,事情却并非如此。
她更有可能是在屋内目睹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才会如此张皇地逃到后院。
不过,有一点她没有想明白。
她分明记得那声惨叫是在遇见小丫头之后传来的。
那岑绍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捅死的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姚韫知将玉簪放回妆匣子里,略微收敛神色,转头看向门口。
云初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夫人,主簿在门口等着您呢。”
“知道了。”
姚韫知走出房门。
冷月孤悬,飞雪漫天。
她的视线随着簌簌的雪仔落在了张允承的肩头。
张允承走近,温声唤道:“韫知。”
“你怎么来了?”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今日用的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就是平日里用的沉水香,”姚韫知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
他沉默地看了姚韫知一会儿,见她的确没有什么要同自己解释的,抿了抿唇,又试探着问道:“今日是十五,你要宿到我房里去吗?”
白天发生的事情让姚韫知或多或少有些心虚。
她难得没有找理由推脱,颔首道:“走吧。”
张允承一怔。
姚韫知说完也觉得别扭,又改口道:“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张允承瞳孔渐渐亮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弯下腰,手臂一揽,稳稳地将姚韫知横抱了起来,“谁说我不愿意了。”
姚韫知猝不及防,轻呼一声,随即攥住了他的衣襟。
张允承凝着她的眼睛,又温存地唤了一声“韫知”。
姚韫知垂下眼帘,睫毛在月光的映照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她眸中的复杂情绪。她的手指虚虚搭在他的肩上,动作看似亲密,却带着一以贯之的疏离。
张允承步伐轻快,眼神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直奔着雁声居的方向而去。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一双幽冷阴森的眼睛,正在黑暗处注视着他们。
门甫一关上,张允承便换了另一副面孔。
平日里,他都是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再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衣衫,小心而笨拙地亲吻她。可不知是不是近来他特地去研习了什么新的花样,一进屋,便将人抱到了窗台上,衔住她冰凉的唇,抵在窗上用力吮吻。
她的后背猛地撞上了窗框,窗棂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她不由得轻颤了一下。她下意识抬手想推开张允承,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双手桎梏在了她的身后。
张允承的呼吸渐渐急促,唇齿间的纠缠愈发深入,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腰际,挑开她的衣带,指尖微微颤抖,带着试探与渴望。
暖黄的烛光透过窗纸,他们的身影映在其上。
女子的身影纤细,肩头微微颤动,男子的影子高大,却低伏而下,整个身形将她笼罩其中。
窗上的影子忽然放大。
女子轻轻挣动,剪影如蝶翼般挣动,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束缚在怀中。
两道人影时而分离,时而纠缠,偶有一缕烛火明灭,影子也随之忽长忽短。
像极了一场皮影戏。
须臾,姚韫知喉头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
声音很轻,和雪花扑打窗纸的哗哗声混在一起,听得不太分明。可张允承却因为这样异样的反应格外兴奋,捻了捻滑腻的手指,哑声道:“韫知,你好像是头一回有这样大的反应。”
姚韫知别开脸,没有说话。
她并不想让张允承觉察到此刻的自己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任九思。
明明憎恶他到了极点,可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怀抱,甚至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气,都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或许,还是因为那张脸长得太像言怀序了。
姚韫知咬紧嘴唇,喉咙里溢出一丝苦味。
五年过去,言怀序的面孔已经变得愈来愈模糊。
可他在她记忆中留下的倒影,永远是那般干净无暇的模样。
她甚至觉得,在这种时候想起他,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张允承的额头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眉骨滑下。胸膛剧烈起伏着,连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掌心湿漉漉的,汗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她的肌肤上。
这种黏腻的触感让姚韫知有些不舒服。
她轻轻动了动肩膀。
张允承的手掌却在此时紧紧扣住了她的大腿,指尖陷入柔软的肌肤,将她整个人从窗台上抱了起来,随即踉踉跄跄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他的动作十分急切,用力得让姚韫知皱了皱眉。但她这回并未发出什么声音,身子紧绷得厉害,连脚趾都蜷缩着。
张允承皱紧眉头,似乎有些不适应。
突然一个哆嗦,他身子僵了僵,慢慢松开了掐在她腰上的手,然后喘息着停了下来。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像是筋疲力尽,又有些窘迫。
张允承红着脖子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似乎想要弥补,又小声道:“你且等我缓缓。”
“允承,”姚韫知伸手挡住眼睛,叹了口气道,“我也有些累了,今日就先这样吧。”
不等张允承回应,她兀自低头整理起衣衫。
看起来是没有要继续的意思。
张允承抬起头,看着她,神情复杂,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他讪讪一笑道:“也好,那咱们早点歇息吧。”
姚韫知刚将衣襟整理好,便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环上了她的腰。张允承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低低的,“对了韫知,你可听说了任九思的事?”
姚韫知语气平淡地问:“什么事?”
张允承搂着她的双臂微微收紧,“他今日在鸣玉坊被驸马用刀追着砍了一路。”
“这件事情我知道,”姚韫知轻轻闭上眼睛,语气有些疲惫,“我一向不喜欢任九思这样见风使舵,品行低劣的小人。在驸马那边吃些苦头,正好能教他收敛一些。”
“那……”张允承欲言又止。
姚韫知接着道:“其实,若不是你自作主张要将他留在府上,我是断断不会与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的。”
张允承一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
当时宜宁公主将任九思带到张家的时候,姚韫知并没有要收留他的意思。反倒是自己为了缓和同宜宁公主的关系,张罗着将这个人留下。
现下不过是听了几句捕风捉影的挑拨,便转过头去猜忌妻子,的确是太不应该了。
张允承心中有些惭愧,低声道:“正好他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既如此,还是让他搬回到照雪庐去吧。”
姚韫知恹恹道:“你拿主意就好。”
夜渐深,室内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声。许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张允承很快沉入梦乡,鼾声微弱而均匀。
而姚韫知却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心头的杂念抹去,可那抹挥之不去的身影却愈发清晰。她睁着眼睛,望了许久的天花板,还是轻手轻脚地起身。
推开房门时,一阵寒意袭来。她紧了紧外袍,刚踏出几步,便瞧见一道清隽的身影立在廊下。
不是任九思又是谁?
她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往前走。
任九思却迎了过去,轻笑一声道:“这才多久,张大人就让夫人独自出来散心了?”
姚韫知眉头微蹙,冷声反问:“任公子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任九思悠悠吟道:“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卿。”
又是这套。
姚韫知不愿与他纠缠,转身欲走,却被任九思挡住了去路。
“夫人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不觉得委屈么?”
姚韫知冷睇着他。
任九思“啧啧”两声,嘲讽道:“原以为张主簿当不好官,至少能做个好丈夫,没成想,他竟让夫人寂寞到深夜在此吹着寒风去火,真教人觉得匪夷所思。”
姚韫知干笑道:“任公子莫不是吃醉了酒,怎么开口便是胡话?”
“夫人取笑了,”任九思回道,“小人不过是见夫人青春貌美,却要忍受这般苦楚,替夫人感到惋惜罢了。”
姚韫知终于忍无可忍,反唇相讥道:“公子便这般关心我的房中之事?”
任九思没接话,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朝任九思走近几步,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那任公子下次再来听墙角,不妨提前知会我一声。到时候,我一定会比今日叫得更大声一些。”
大家新年快乐呀
“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思君”出自白居易的《寄殷协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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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隔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