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韫知回到张府时,天色已暗,府中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道纤长单薄的身影。
她脚步轻缓,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可刚踏入前院,便见张允承正站在廊下,目光远远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姚韫知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走上前去,问道:“天这么冷,你在外头站着做什么?”
“见你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我正打算出去寻你。”
姚韫知问:“你便这般不放心我?”
张允承自然是听出了她话里那层质问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还是温声细语地同她解释道:“这两天,外头有点不太平。”
“怎么说?”姚韫知明知故问。
“宣国公家的公子岑绍在鸣玉坊轻薄一个舞姬,结果被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一刀刺死了。”
姚韫知不免有些震惊,“死了?”
“是啊,”张允承慨叹道,“听说那舞姬原本是个官家小姐,那小丫鬟是自小服侍她的。后来她家道中落,沦落到烟花之地,那小丫鬟也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前些时日,魏王世子还张罗着要将那舞姬娶回去做侧室,那小丫鬟大约也是能一同进魏王府侍奉的。眼瞧着这苦日子就要到头了,没想到偏生在这个时候惹出了命案,真是可怜。”
姚韫知冷道:“去给魏王世子那样的人做妾,苦日子才是刚刚开始。”
她顿了顿,又道:“这世道,还真是不给好人活路。”
张允承在风口站了好半晌,现在才觉得有些冷了。他搓了搓手,口中呼出一团白气,叹息着道:“但不管怎么样,这样的事情总不是你我能够掺合进去的。咱们先回屋吧,外头冷。”
他握住姚韫知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抽开。
“我先回临风馆了。”
她提起裙摆,转身就要走。
张允承的目光无意间从她身上掠过,眉头微微一皱,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韫知,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姚韫知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道:“今日出门时,不慎被树枝勾破了裙摆,便买了一件新的。”
张允承闻言,眉头并未舒展,“在哪里勾破的,怎么不回府换一件?”
姚韫知淡淡道:“那裙子是母亲前些日子赏的,我想着若穿着那条破损的回来更换,她见了,只怕又要多心。”
张允承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但目光依旧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仿佛在思索什么。
他忽然问:“你今日去了哪里?”
“去街上逛逛,顺便买了些胭脂水粉,”姚韫知抬起手里的纸袋,“需要我打开给你看看吗?”
张允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嘱咐道:“你下次出门的时候,还是把云初带上吧,免得再出什么意外,没人照应。”
“知道了,那我先回屋了。”
仍是极敷衍的语气。
张允承没有再出言挽留。
姚韫知离开之后,张允承在原处站了一会儿。风中还残留着一股幽微的香气,淡得像是一捧即刻会融化的雪。
他心中的疑惑愈来愈重,陪张老夫人一起用晚饭的时候也一直是心不在焉。
“允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张允承迟缓地抬起头,一脸懵怔。
张老夫人见他是这样的反应,又阴着脸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个任九思打发走?”
张允承低下头,夹了一箸葱醋鸡,放到了张老夫人碗里。
张老夫人显然是不领这份情,没好气地说道:“我听说今日他偷偷摸摸去了鸣玉坊,结果被驸马逮了个正着,差点没被一刀砍死。要不是后来出了岑绍的事,只怕这桩丑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要让旁人知道他躲在咱们张家,咱们丢得起这个人么?”
张允承扒了一口饭,含糊回道:“知道了。”
张老夫人一看到他这副窝窝囊囊的模样就来气,又问:“你知道你媳妇今日出门做什么去了吗?”
张允承道:“左不过去买了些胭脂水粉,衣裙钗环。女人家的东西,我也不太懂。”
张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心宽。”
张允承被这么刺了几回,索性不吭声了。
张老夫人继续道:“我心里一直纳闷,公主家大业大,除了公主府,应当在京中还有别的宅院,怎的偏偏要把那个任九思塞到咱们府上来?你媳妇成日同公主厮混在一起,该不会同那任九思也有什么牵扯吧?”
“母亲您说什么呢!”张允承红了脸,“韫知不是那样的人!”
张老夫人冷笑一声,手中的筷子重重搁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抬眼看向张允承,目光如刀,声音里含着几分讥讽,“你以为我希望她是那样的人?”
张允承一愣,脸上的窘迫还未褪去,便听张老夫人接着道:“为着姚氏的事情,你我不知已经闹过多少回了。从前我还有力气同你争,如今却是看开了。你自个儿想不通,我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益。”
“母亲……”张允承嗫嚅。
张老夫人打断道:“可允承,你终究还是我儿子。不管你再怎么忤逆不孝,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也变成一个笑话。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姚氏不是个省油的灯。真到了她联合外人坑害你的那一天,你再想要做些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允承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可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母亲,您别再说了。我相信韫知,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眼看着不论自己如何好说歹说,张允承都听不进去半个字,张老夫人愈发寒心,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起身去了别处。
自己这个儿子,只等着他将来碰了壁,才会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心为了他好。
饭后,张允承独自回了卧房。他坐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上头的字迹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张老夫人的话,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他叹了口气,将书卷放在桌上,目光投向窗外寂寥的夜色。
“韫知她不会这么对我。”
他低声自语,不住重复着这一句话。
然而心中的疑虑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底,许久挥之不去。
恰好此时有一个小厮端了茶水进来,被张允承叫住。
他问:“任公子现下在暖阁里吗?”
小厮道:“任公子午时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随即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窗外的夜色沉沉,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只透出几缕微弱的光。张允承的心绪也被这夜色笼罩,纷纷乱乱,难以平静。
他犹豫了好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门外走去。
张允承推开暖阁的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他点燃一盏油灯,葳蕤的火光在屋内散开,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
任九思果然不在。
他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榻、一张书案和几把椅子外,别无他物。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琴谱,笔墨纸砚也井然有序,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想,或许的确是自己多心了。
姚韫知与任九思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些年,除却言怀序,有谁入过她的眼?又有谁能动她的心?
张允承缓缓放下油灯,正准备离开。
经过床边时,风中忽然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清冷而幽远,像是雪松的味道,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他的脚步猛然间顿住。
这味道,他适才好像在姚韫知的身上闻到过。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快步走到床榻边,俯身仔细查看。床榻上的被褥整齐地叠放着,看不出什么可疑的痕迹。他紧接着又打开衣柜,里面空空如也,连任九思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放进去。
茫然间,那股香气再一次扑面而来。
他循着气味打开了衣柜底下最后一层抽屉。
里头赫然放着几只小巧的香料盒子。
盒子的材质是上等的紫檀木,表面镶嵌着几片薄如蝉翼,流光溢彩的螺钿,显然价值不菲。
张允承的心反而因此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样名贵的香料,必定是宜宁公主送的。
说不准,宜宁公主也将同样的香料送给了姚韫知。
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
都是他想多了。
他正欲转身离开,门却遽然被推开。
夜风掠过廊下,卷起一片微凉的湿意。
青灰色的长袍在风中轻曳,衣袂翻飞间,任九思的身影悄然立于门前。他的眉目如远山淡墨,唇角微微扬起,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见到张允承,他脸上没有半分惊异,反倒浅笑着开口问道:“张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吸取上本的经验,这本主要以感情线为主,剧情线大概率会简化。不过还是会根据评论区的反馈进行调整的,希望大家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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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猜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