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风倒得迅速。
人都晕过去了,还如何磕头请罪?
李岏低着头,脸色黑沉,不耐烦地道:“拖下去!”
宋轻风躺在地上,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从地上抓起来,粗鲁地拖到了外面。
她努力想象自己是一个无知无觉地死人,任由别人拉着。甚至听得到自己的鞋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滑出的刺耳的声音。
便是鞋子掉了一只也顾不得了。
等外头的动静消停了好一会,她闭目躺了又听了半晌,才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今日耍诈,不好就这么混过去,只好不情不愿,灰溜溜来方华殿。
通禀之后进了方华殿,祝家兄妹已经走了,李岏正坐在桌边用膳。
骑马的黑色行服已经脱了,换了一身纯白的棉质长袍,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身清新整洁,显然刚沐浴不久。
宋轻风轻手轻脚挪到一角来做摆设。
屋子里的众人低头站着,侍膳的大太监站在桌尾,全福站在他的旁边,二人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布菜。
宋轻风偷偷打量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不过从面前的碟子里,夹起一小片白色的不知什么送入口中。
屋内没有人声,甚至不闻半点碗箸碰撞咀嚼之声。
便是用膳,都殊无颜色,方才的笑原来只是对着祝家兄妹才有的昙花一现。
像他这样的相貌,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宋轻风一早就知道,这样的样貌笑起来,是这世上谁也忘不了的颜色。
李岏低着头也感受到那个女子偷偷打量的目光。
他停下手中银箸,也不抬头,开口道:“头不疼了?”语气当真是寻常的很。
众人却感到一阵寒风在脖颈处刮过,脖子缩了缩,下意识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宋轻风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回殿下,不疼了。”
“你这病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轻风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能不罚跪谁还要罚跪,她不过是一时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妙招。
遂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道:“妾只是。。”
“既不疼了,”李岏打断了她,“继续外面跪着。”
宋轻风一时傻眼了,未曾想到人都走了,这罚跪居然还要继续。
“可是方才分明是她。。”
李岏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双眸之中半点情绪也没有,打断她道:“你以为孤说的话是戏言?”
他眸色半沉,瞧不见里头的神色,宋轻风陡然感到心口一凉,好似一阵寒风刮过。
她不得不承认,太子虽只比她大了一两岁,可他很多时候实在是叫人打心底里害怕。
这不光是久居上位蕴养出的迫人气势,而且在他的眼中,似乎所有的算计和人心,都无所遁形。
即便她熟悉他的样貌,可如此相似样貌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愣愣地站着,任由侍卫将自己带了出去,全福忙又夹了菜来道:“太子殿下,您再用点,这道烩鱼片,是膳房送来的新菜呢。”
李岏却将碗一推,不吃了,起身进了内室。
正午时分,日头并不浓烈,天边几块残云,不紧不慢地飘着。
四周的守卫悄无声息地站着,对院子里跪着的人早就见怪不怪,未表现出半点兴趣来。
偶尔来往的内侍也是踮着脚轻轻来去。
宋轻风半闭着眼睛,额上的汗慢慢滚落下来。
这院子里,铺地都是上好的五英石,跪了不过一会,便感到膝盖传来尖锐的疼,整条腿都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西斜,天上的云添了一抹红。
而后这红愈演愈烈,如朱砂倾泻,撒向人间。
宋轻风膝盖疼得直皱眉,看着紧闭的殿门,阳光便透过屋檐打在金色门框上,一半在暗,一半在明。
在这恍恍惚惚中,她突然想起在彩云镇,见兰哥哥的最后一面。
也是在这样的天色里,这样的门之后。
他们那时候便住在彩云镇一座废弃的破庙里,那个破庙门残破得牌匾上依稀有个云字,她便叫它破云庙。
破云庙里除了破旧的石像什么都没有,却是她多年来唯一的家。
只是后来一日,彩云镇遭了山匪。
匪徒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不知从何处冲来,在镇上一通乱砍,惨叫声震天。
连着天边的云都透着鲜血的红。
她以前曾见识过山匪,知道他们的凶残,听到喊叫声便浑身发着抖躲在石像后头,希望把自己隐身起来。
兰哥哥便从袖子里抽出那把长剑,与她道:“你躲好些,我去去就回。”
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不顾满心的恐惧,一把从石像后头冲出来,抱住他的腿道:“你不要去!求求你别去!他们人多势众,你打不过他们的。”
兰哥哥却低头道:“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你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她却心中升腾起不详的预感,觉得他这一去再不会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
彷佛记忆里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所以她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抓住他的腿,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一个劲求他不要去。
他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道:“你听,外头的声音。”
宋轻风停止了哭泣,果然残风送来外头的声响,嘈杂的喊叫声很是遥远,却还是叫人听出了里头掺杂着婴儿哇哇的哭泣声。
她心中一颤,手松了。
便是这一松手,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红色的衣角消失在破云庙斑驳的门外,映着天边鲜红的云彩。
他就像当年从天而降,救下她一般,去救其他人了。
果然他再没有回来。
她从破庙的石像后头出来,整个彩云镇已经静悄悄地没有半点人声,最后一丝残阳落尽余晖。
天地一片混沌的黑暗。
晚风里头都是清冷又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她在黑暗和白日里摸索了许多许多天,也没有找到他。
后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那群山匪死伤大半,却抓走了那个敢于与他们抗衡的红衣公子。
那公子浑身是血,被绑在马后拖走了。
她呆呆地问那人,那公子眼下可有一粒红痣?
那人摇头嗤笑道:“满脸的血,谁还瞧得见什么红痣?”
等她后来去了山寨,山寨早被大火烧了干净,听说里头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
宋轻风徒手在黑黢黢的灰烬里掏了半天,终于在一具烧成灰的骨架旁,捡到了一柄长剑,是他从来不离身的长剑。
彩云镇之所以叫彩云镇,便是天上常常云霞满天,彩云千里,而那天也不例外。
满天的云霞便映在剑身依旧锐利的刀锋之上,怎么洗也洗不净。
这样灿烂的云霞,在彩云镇常见,在京师,却是极少见的。
不一时,红光铺满了宫禁的琉璃金瓦,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笼成了云雾轻烟。
李岏撑不住睡了个午觉。
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便见到了窗台上铺满的红霞。
暮色四起,霞光满天,恍若绝世。
他心中无端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抓也抓不住一般。
起床披衣,顺着内殿的台阶往上,不一时行到了三楼的高台。
在高处瞧出的夕阳晚景,与地面的人又绝然不同。这样绚烂的晚霞,倒是有许多年未曾见过。
此处虽然不高,却可鸟瞰大半的宫城,还有许多熙熙攘攘的京师街道。
正是晚饭时分,似乎远处青烟燎燎。
李岏站在栏边,忍不住叹息一声,这几年他一心埋首在政务之中,似乎有许多年未曾好好欣赏过这世间的景致。
全福上前,给他披了件披风道:“今日这晚霞倒是难得一见,是个好兆头呢。太子殿下,此处风大,您略站站便回去吧。”
李岏点了点头,准备下去,余光却瞧见了还直挺挺跪在院子里的人影。
他脚步一顿,一眼瞧见那个女子面上都是眼泪,肩膀剧烈耸动,哭得很是凄惨。
所有的云霞在她脸上似乎都失了神色。
这个宫城这么大,她在院子里头这么渺小。
而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里头满是凄楚,眼泪涌得愈发肆掠。
李岏心头一窒,脚底彷佛生了根,定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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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流云是皇室嫡长子,是最金尊玉贵的太子,天资卓绝,衣不染尘,受万民叩拜景仰。
然而这是他被废以前。
被废以后,他只是一条丧家之犬,人人喊打,甚至为了块馒头与野狗抢食。
直到他遇见了那杆银蛇长枪,和持着枪的少年。
他偷偷跟在那少年身后,看她喝酒,看她杀敌,看她……被杀。
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之时,他才有勇气从草丛里跑出来。
她眼中却露出惊异的光,费力地朝他伸手:“小弟弟,你过来。”
“你别怕,这些日子跑累了吧。”她无力地笑了笑,竟自怀中掏出了早已冷却的馒头,“一直想给你,但怕我一叫你你又跑了。”
他接过了馒头在怀里捂热,面前的人却渐渐冰冷,再也捂不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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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陈国天下,一棍子打下去,十个陈国人里有九个是镇北王的死忠。
世人皆知,镇北王年少英雄,一杆银蛇长枪令敌人胆寒,
世人皆知,没有镇北王便没有如今安宁的日子。
可是无人知晓,威名赫赫的镇北王乃是一名女子。
更无人知晓,被世人奉为战神的镇北王,有朝一日会死在一个无名的小村落里,悄无声息。
而他,在卑劣的狭缝里窥探神明,看她升起,看她陨落。
自此以后,山河万里,寻遍世间之法,只为将她重生。
山河广阔,人间星河
为你,我愿死千千万万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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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