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风无事一身轻,一觉睡到傍晚,到底被饿醒过来。
她藏在身边的不过三个饽饽,早吃完了,而今已经颗粒没有,她摸了摸饿得咕咕的肚子,决定出门去寻全福。
刚出了门还不用寻,就见全福站在远处的廊下,正和一个人讲话。
天色已经昏暗,那人背对着自己瞧不清,但是全福的脸上却一片鬼鬼祟祟。
宋轻风轻手轻脚走上前,听到全福压低着嗓子道:“医正大人有什么想说的?”
对面的人道:“太子殿下方才说,夜里总是听到一个女子的念经声?”
“正是。”
“咳咳,”对面的人捂嘴咳嗽了一声,“这问题的关键不就在这里?”
全福瞪眼道:“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缩了脖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宋轻风这才瞧见这人似乎须发皆白,长须随风飞扬,只是日头快要落山,视线不清,瞧不清什么模样,但像是好大一把年纪。
对面人压低了声音道:“听闻那宋娘子失了宠,太子殿下几日不曾招幸了?”
“是又如何?”
“那殿下而今可有其她姬妾伺候?”
全福道:“殿下日理万机,夙夜竭虑,哪有心在此上头。”
对面老头听闻一拍大腿:“这不就得了!”
这一下将全福吓了一跳:“什么得了!”
老头见全福一副木头模样,拿他没办法,只好凑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已近成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这不。。夜间肝火最是旺盛之时,又曾尝过滋味。。咳咳,全福公公久在殿下身边伺候,殿下未曾开口提的,也该多为殿下考虑才是。”
“什么!你是说殿下。。”全福没说下去,躲在柱子后的宋轻风却听明白了。
殿下年纪大了,确实血气方刚的,还有一身的蛮劲,她深有体会。
全福半晌才叹气道:“唉,说来这宋娘子在的时候,殿下确实三五不时的。。”
“只是而今她失了宠爱,殿下不待见她,我也没办法不是。”
老头连连摇头道:“这你都不懂,没了宋娘子,还有王娘子李娘子,难道这宫里还缺女人?”
全福嗤笑一声,你懂什么!以为殿下是随便一个人都宠幸的么!
“必要找个合心意的,说来其实殿下以前是有喜欢的人的,只是。。。”
他有喜欢的人?
宋轻风有些意外,想起他冷冷的眉眼,他那样的人,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全福却截住了话头道:“说的有理,好在近来宫中已经在为殿下择选太子妃太子侧妃人选,听说已很有些眉目了。在这之前,我再想想办法吧。”
想起殿下这两日的倦容,全福痛下决心,万不能叫殿下受了半分委屈。
只是扳指数来,东宫里头稍微上点台面的宫女,只有乌梅又绿二人,现下与其出去现找,不如就让她二人试试。
可是这二人是伺候宋轻风的,殿下见了,难免要想到她。
但是这时候又上哪去找个合适的?
而今正是定选太子妃的关键时期,若是突然搞个侍妾入府,那也太过奇怪了些。
况且而今最可能做太子妃的那位姑奶奶,那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知道自己这时候往殿下跟前塞人,只怕要吃了他。
全福愁苦了脸,对面的老头却转身走了。
宋轻风躲得费劲,正准备松口气,却见全福又一个人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也悄悄把钦天监的请来做法吧!”
说着小步要往方华殿正殿去,宋轻风见状,忙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道:“全福公公,您留步。”
全福停下来,瞧清是她,大为惊讶:“这么晚你怎么在此处?”
宋轻风将气喘匀了才道:“按着殿下的意思,账册我都算完了,可以去拜见殿下了吗?还有,去之前,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真的好饿。”
全福方要拒绝,转脸却见她站在檐下的灯笼下。
正仰着脖子看着他,面容姣好,双目璀璨。
他心中一动,这不,有个现成的。
先前殿下屡屡招她侍寝,想来也是满意的。
他已知道那守成与宋轻风说的话,看来这娘子不过是被人算计了,吃了亏。
她虽然进宫的手段不正,这些日子倒也算安分守己,况且也只是暂时的,等以后太子妃娘娘入府了,自然也没她蹦跶得意的地方了。
全福越想越觉得靠谱,将拂尘一甩,当即盯着她道:“你想去拜见殿下?”
宋轻风见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块香饽饽,心头一阵恶寒。
宋轻风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是是,全全全福公公。。能帮忙通传吗?”
全福想了想道:“你若是诚心去向太子殿下请罪,或可有一线机会。我今日且去为你试一试,能不能成,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殿内顺意却捧着文书小步迈出,瞧见全福一喜道:“师傅,您终于回来了啊,太子殿下不在方华殿。方才赵詹事求见,殿下去崇华殿了。”
全福眉头一瞪,一巴掌拍过去骂道:“你们这些个个都是死人吗!这是什么时辰了不知道拦着点,太子殿下身子骨娇贵,需要好好将养不知道吗!还有这个不长眼的赵丰盈,这么晚了还巴巴地跑来,累着了太子殿下,他赔得起吗!”
顺意委屈巴巴地捂住被扇了的脸,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宋轻风站在一旁,见全福急匆匆地走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站在门口,瞧了瞧四周各处站满了穿着甲胄的守卫,各个身形笔挺,手中长枪闪着寒芒。
她瞧见心中总是莫名生出许多惧意。
在宫里这些日子,她总是下意识避开这些人。
可她而今站在一旁,不说话又显得瘆得慌,只好没话找话问右手边的侍卫道:“大哥,你们这样每日要站多久啊?”
那侍卫仿若未闻,依旧腰背挺直,一动不动,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额,有点冷酷。
宋轻风又转头对左边的侍卫道:“晚膳时间到了,你们几时去吃饭?”
依旧不理她。
宋轻风只好自己站着,秋夜里头丝丝寒气升起,自脚底往上窜,她又还没用晚膳,一时愈发浑身发冷。可是又怕错过殿下回来的机会,不敢离开,只得缩着脑袋站在风里头等。
崇华殿里,詹事府詹事赵丰盈躬身道:“太子殿下这是您一早交代的,户部拟出的账目,臣已核算过,总计需要九百万两白银。”
冬季将近,西北苦寒之地,又受了地动的影响,边军和灾区百姓的御寒衣物,过冬的煤炭粮食药草,马匹草料皆要早做准备。”
李岏坐在灯影下,看了他的奏报,点了点头道:“不错,便按这办吧。你草拟一份给户部,工部和兵部,让他们立刻准备起来。”
抬头却见赵丰盈欲言又止,面露难受。不由道:“这点钱对户部来说,难道还是问题?”
赵丰盈行礼道:“不瞒殿下。九百万的费用户部本也拿得出,只是。。只是岁末将至,宫中多处殿阁亟待修缮,钦天监又言今冬是大寒之年,万一大雪封路,这京师恐有个不周之处,也需早做准备,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光是修葺宫室,至少需五百万两,户部表示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李岏合上奏疏打断他道:“安置灾民和稳固边军,乃是首要之务,其余的皆可暂时搁置。”
赵丰盈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埋下头低声回禀道:“太子殿下明鉴,今日午后,陛下召了户部兵部几位大人入了宫。”
李岏挑了挑眉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赵丰盈却跪地道:“据臣所知,陛下特意交代了,宫室关乎皇家颜面,也是朝廷的体面,亦关乎民心所向,不能再拖。况且太后娘娘年事已高,一心想要搬去恩华殿住,更要及时修葺完善,了了她老人家的一个心愿。”
“今冬大寒,京师里要早些囤好过冬的物资,陛下还说,这几年臣工们勤勉,国泰明安,年底要为众臣工送上一笔额外的俸银。”
李岏听闻却突然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腰间的玉带,单这最后一条,众臣工只怕便再不会反对。
说完他看了看上首道:“陛下这是。。”
李岏摆手打断了他道:“太后既有此心,这殿自然要修,只是恩华殿却与而今太后住的殿太近,修葺声恐吵着她老人家。正好太后她老人家冬月的时候会去法华寺住上个把月,那时候再开工不迟。至于给众人发额外的俸银更是好事,孤无有不允的。不过这些不也都是年底的事么,左右还有三四个月,你先去按孤的去办就是。”
“是。”赵丰盈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太子殿下所言有理,左右先下手为强,有钱先用了,其余事再说。
可是万一。。
李岏起身站在门边,又回头道:“帐上亏着的两千万两的借银可理清楚了?”
说着看了看无边的夜色,嘴角微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总要好好翻出来了,不过这事。。孤已想好人选,你另有安排,不必趟这趟浑水。”
赵丰盈点头称是,不由飞快看了眼自己的主上。
心中明了,若是有人反对,那两千万两的旧账被捏在手里等着翻,谁还敢出来反对!
全福悄悄进了来,手中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
上前道:“太子殿下,药熬好了。太医方才嘱咐了,喝完药您定要好好歇息才是。”说着飞快地白了赵丰盈一眼。
赵丰盈接受到全福刀人的眼神,忙行礼道:“臣打扰殿下了,这就告退。”
李岏挥了挥手,眼也不眨,一口将汤药喝了精光。
今夜月明。
万籁俱寂。
他从崇文殿出来,径直从辇车旁走过没有要上辇得意思,只是慢慢踱步回方华殿。
伺候在旁的全福喋喋不休地道:“太子殿下,夜里风寒,您又身体不适,还是奴婢伺候您坐辇回去吧?”
李岏道:“闭嘴。”
全福一缩脖子,忙捂住嘴不敢再劝。
寒风顺着各处缝隙往皮肤上钻,李岏晕晕沉沉的头脑在夜风里反而清明了许多,困意消散,倒是更生了月下独行的心境。
全福跟在后头,瞧见前面的人影修长,衣袂带风,却形单影只,愈见萧索。
他自小跟在身边,太子殿下少时也是调皮活泼的,只是先皇后娘娘薨逝地早,没几年陛下又扶了继室,都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在这皇家也难以避免。
殿下从此便转了性,不过五六岁的一个小人,便沉稳地像个大人一般,每日里睡得极少,少时起早贪黑地刻苦读书,而今大了,政事上也极勤勉,几乎少有休息之时。
只是,这么些年,殿下身边人虽多,能说得上话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他跟在后头看了这么多年殿下一个人的背影,愈发眼眶有些发酸。
全福忍不住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果真该死,为何没早给殿下找个知冷知热的跟着。
害得殿下而今都快十八,还是孤身一人,夜难安寐。
而今连身体都虚了。
李岏不知身后人的想法,只是一个人负手走到方华殿前,值守的侍卫们见到他,忙都行礼,甲胄和长靴的撞击声在夜色里响起。
在一片整齐划一里,突然传来不同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抬首却见远处跑过来一个人,不知为何远远地又站住了,惊喜地道:“殿下您回来了,太好了。”
李岏脚步一顿,屋檐下的宫灯太亮,将那人的面容隐在了阴影里。
他瞧不清,只从声音和身形隐约瞧出是个女子的轮廓。
她的语气很是惊喜却又很是自然。
好像一直便是如此。
好像每日里都有这么个人在这等着,每日里等到他时却都会这般惊喜问候。
李岏冷了一夜的心突然升腾了起来。脚步不自觉放快了,走到近前。
却见那女子仰着头看他,脸颊有些发白,鼻尖却是被冻得通红,一双圆圆的黑眼睛里闪着灯火,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这眼神里头全是喜悦。
待看清来人容貌,李岏刚升起来的心却又落了回去,想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想法,更觉可笑。
不由声音都透着寒:“你为何在此?”
宋轻风咧开嘴笑道:“殿下是不是也很意外?妾也很意外呢。”
李岏眉心一皱,露出不解。
宋轻风解释道:“按着殿下的旨意,妾已完成了,特来复命。”
李岏看她脸带笑意,却语音颤抖,穿得单薄,浑身瑟缩,不知在这秋夜里头站了多久,不由拧了拧眉头道:“进来。”
说完当先一步走了。
宋轻风一路跟到暖阁,见太子在书案旁坐了下来,全福却跟上前去,铺纸磨墨,他拿起笔埋首写了起来。
却并没有立刻问她。
她一时站在当地看着,被殿内冷凝的香味激地又抖了抖。
李岏头也不抬,只是吩咐全福:“生火。”
全福瞥了瞥屋角已燃着的银笼,忙命人又去加了两个薰笼来。
银丝炭燃起,一时屋内愈发暖烘烘的如春日暖阳在侧,宋轻风感到浑身寒气尽去。
她便这么看着他埋首写字,一时看得也入了迷。
不知写了多久,李岏搁了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歇了歇,这才看向站在下首的女子。
“听说你算好了?”
宋轻风回过神来,目中有一瞬间的迷惘,很快回复过来点头道:“正是。殿下还是很好的人,原来并没打算真的为难妾啊。”
李岏看了看一旁堆着的半人高的账册,这是去岁全年朝廷支出的国记帐薄,里头的明目繁琐而精细,詹事府当时好几人花了三日汇算,结果才摆上了他的案头。
他留着并没打算要算什么帐,只是总要将里头的内容翻上一翻,就像看书一般,温故而知新。
不过三日,这女子居然敢说自己算完了,当真是有些可笑。
“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是。。”宋轻风犹豫一下说道,“诛。。诛九族?”
“不错。孤给你机会出宫去,总归是条活路,若是欺君,那怎么死,就由不得你了。”
宋轻风一时有些拿不住,结结巴巴地道:“若。。若是算算错了,也算欺君么?”
李岏不答,那目中分明都是果然如此。
一旁全福忙上前与她小声道:“殿下仁慈,宋娘子您快出宫去吧。”
说着双目一扫,周围侍卫会意,上前来请她。
不及近前,宋轻风一侧身避开了,与李岏道:“妾愿意为您死。”
为我而死?
李岏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面上却毫无动容。
这世上,愿意为他死的人太多了。
莫说东宫卫,便是他的嫡系京畿右锋营,京外的西山大营。。里头的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为了必要之时毫不犹豫地为他而死。
李岏锋冷的眼神看着下首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声音满是嘲讽:“所以,你是在对孤宣誓效忠?”
宣誓效忠?
宋轻风愣了愣,又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是,妾效忠您。”
这样正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这般波澜不兴。
李岏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问道:“凭你,准备拿什么给我效忠?”
宋轻风毫不犹豫道:“拿我自己,我喜欢你,自然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她说这句话时面上一片平静,就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一双圆圆的黑眼睛被烛火照得熠熠生辉。
我喜欢你?
一个侍妾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李岏一时气极反笑。
一旁的全福本来正在小心翼翼折叠殿下的手书,听此言手下一抖,看着底下站着的女子,不知为何眼眶突然酸得厉害。
他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直白地与殿下说这样的话。
李岏感到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的脑仁一阵阵地疼,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满目嘲讽:“你了解我?”
宋轻风摇了摇头。
“听说过我的事?”
宋轻风又摇了摇头。彩云镇离此千里,山高皇帝远,甚至于她入京半年,想都未曾想过,会与当今的太子产生任何关联,自然更没关注过这个人。
“既不认识我,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居然就敢说喜欢?”
宋轻风歪头,看见他靠在椅背上,一身的锦衣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眼角的红痣若隐若现,这通身的气度叫人不敢半点亵渎。
她不自觉连声音都轻了许多:“殿下生得这般模样,心性自然也是极好的。自那日在宫宴上第一眼看见您,我就知道了,为了您,我什么都可以做。”
一旁的全福腿肚子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娘咧。
这宋娘子是个狠人!
李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紧,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过年啦休息三四天再更哦,大家玩得开心[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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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