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的宅子地段极好,又嘱咐下人提前收拾过,找了个大晴天,二人挎着包袱搬了进去。
一进的小院子,东西两处厢房,院子里爬满了藤萝,藤萝下还有一处石桌石椅。
医馆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之后半个月里魏如霜除了置办些家具,就是跟着胡氏兄弟拜访各家药材商。
扬州城有名有姓的几家她已经走了一遍,其余的只能指望碰运气,看山中的猎人、药农什么时候来城中售卖。
胡氏兄弟在扬州耽搁了半个多月,不仅售光了这次的香料,连明年的单子都签了好几家。俩人最近脸上的笑就没消下去过,胡七打趣他哥哥道,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几根。
白窈娘入门晚,但好在有个秀才出身的教书匠爹,医书、药典比魏如霜初学时看得快得多,而且记性好,看了三五遍之后就能将内容说个七八成。
两件喜事实在是令人欣慰。
趁着大清早送走了胡氏兄弟,魏如霜带着白窈娘专程绕道吃了碗扬州特色泡泡馄饨。
老母鸡汤金灿灿的油花飘在上面,汤底沸腾间隐约可见猪骨鸡架。
老板娘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肉馅轻轻在馄饨皮上带一下,以特殊的手法将馄饨包成小包袱的形状,另起一口锅煮馄饨,馄饨下到水里立刻就熟,鼓起来浮到水面上,像是一锅小金鱼。
吃完后魏如霜又去买了两匹布,在白窈娘的推辞下,赧然道:“我女红差劲得很,就麻烦妹妹也帮我做身衣服。”
白窈娘断然拒绝,“那也不行,这块布至少得要五钱银子,我如今吃喝住都花姐姐的,怎么能收姐姐的礼呢?”
魏如霜恻然道:“都以姐妹相称了,怎么还算你的我的算得这么清?难不成心里仍把我当外人?”说着说着还假意抹了抹眼泪,仿佛真被白窈娘伤了心。
从小被人夸伶俐的白窈娘头一回被人噎得说不出话,犹豫了半天才说:“那好吧,姐姐以后可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
魏如霜黯然神伤,几个月前她在汴京挥金如土买首饰就花了八百两银子,早知今日,当初装什么嘴硬,就应该把金银细软都带走。
伤心归伤心,如今在扬州的日子依然过得有滋有味。
二人买了鱼跟菜便打道回府,巷子里并排的三家最里面一户没住人,最外面一户是一大家子六口人,小两口带着俩孩子和两个老人一起住。
光看白窈娘的表情便可知晓有多吵闹,魏如霜每次从他们家门口过,都庆幸还好自己听不见。
远亲不如近邻,一来二去两家人也熟络起来。
只是今日回来时,巷子口停了辆马车,有几位壮汉往最里面一户搬家具。魏如霜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条巷子日后只会越来越吵了。
回到院子后,白窈娘去西厢房裁衣服,魏如霜在东厢房给自己施针。
从一点也听不见变为能听见些许嗡嗡作响,魏如霜安慰自己,这样已经不错了,不可急于求成。
当初为了解毒喝了太多药性相克的草药,自己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等到魏如霜施针结束,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洗了把脸后见白窈娘径直推门进来。
自打她听不见后,就嘱咐白窈娘若有事找她直接进来便可,也没觉得奇怪,“是要量体吗?”
白窈娘摇摇头,面带局促,“姐姐,是巷子口的朱家婆婆,她找你。”
“她找我做什么?”朱家跟她只是点头之交,找她看病吗?
白窈娘嘴唇翕动,她一个未出阁姑娘,怎么也张不开口讲是为了给你说媒,只能眼神飘忽。
魏如霜以为是什么不好开口的病症,擦了手后连油也没抹,就去到了院子里。
天气如今已经暖和起来,院子里垂下来的藤萝抽了新枝叶,新生的花苞只有米粒大小,嫩绿嫩绿镶在藤蔓上。
朱家婆婆坐在石凳上,悄悄打量着四周,院子里并没什么名贵的物件,可这俩丫头天天出去买东西下馆子,看来手里闲钱不少。
魏如霜来的头一天她就打听过了,这处宅子是知府夫人陪嫁的房产,既然不是知府养的外室,样貌身段又都是顶顶拔尖,看着也是好生养的,不如便宜了她家儿子,给她家做个妾。
虽说她家里条件也一般,可她儿子是靠手艺吃饭的,怎么都饿不死,王氏这么多年只下了两个蛋,还都是丫头片子,她早想让儿子把王氏休了。
若是魏如霜争气一点一举得男,抬她做大也不是不行。
见魏如霜过来,朱家婆婆立马站了起来,亲亲热热扯过魏如霜的手,“初来扬州,过得可习惯?”
魏如霜莞尔道:“多谢婆婆,扬州人杰地灵,处处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朱家婆婆摸索着手中嫩滑的柔荑,笑得脸颊上深深两条沟,“怎么只有你们姐妹两个?家中可还有其他长辈?”
魏如霜不想闲扯太多家常,朱家婆婆黏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让她膈应得很,笑道:“家中长辈在老家,我们姐妹两个只是来扬州玩一阵子。”
朱家婆婆哎呦一声,“这可怎么行,你们两个姑娘家多不安全啊,不如住到婆婆家里去,能有个照应。”
魏如霜记得朱家不怎么关大门,一进的院子满满当当住了六口人,她们俩睡柴房吗?当即收敛了笑,“多谢婆婆,太麻烦您了,您找我若是因为这个,那就不用麻烦了。”
朱婆婆看魏如霜起身要走,急忙扯着魏如霜的手,将人拉了回来,“等一下姑娘,婆婆今天来是有一桩大好事讲与你。”
魏如霜自认是个爱财、好贪小便宜的,可她更不信天上掉馅饼,听朱婆婆如此说也不接腔,只不以为意地凝视着对方。
朱婆婆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姑娘年纪不小了,可有婚配?”
魏如霜轻笑一声,落在朱婆婆眼里倒成了她喜出望外的反应,于是接着说:“姑娘也知道,我们家是做木匠的,还有间门面,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也殷实。”
朱婆婆抬起眼,偷偷瞧魏如霜的脸色,魏如霜看见后冷冷道:“然后呢?”
她记得朱婆婆儿子孩子都有两个了,难不成朱婆婆还有个儿子?
朱婆婆搓了搓手,“我儿仪表堂堂,也是个知冷知热的性子,只是我那儿媳妇肚子太不争气,可不像姑娘你,一看就是个能生儿子的。姑娘别觉得老婆子看不起你,若是你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一定让儿子把王氏休了,抬你做正房。”
魏如霜瞪大了眼,好个癞蛤蟆坐井观天,她震惊得都不知该气还是该骂了。
朱婆婆见魏如霜没反应,以为是姑娘家面皮薄,狠了狠心道:“我家愿意出五两银子给姑娘做彩礼。”
“五两……”魏如霜喃喃道。
小虎一年的束脩是五两,姑母最早在青州常戴的金裹银簪子也是五两,五两不少了,可她无比希望钱顺或张轩此刻就在她身边,能在她一声令下的时候将这个老婆子踹出门去。
院子买下后只收拾出来一间东厢房,邢樾就差人将家具搬了进去。
也没再买两个小厮伺候,他本是苦日子过惯的人,不喜家中人多,浆洗缝补洒扫做饭他样样都会。
正擦着柜子上的浮土,邢樾只听见屋外一声尖利的叫骂,连忙到院墙底下仔细听。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丫头,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什么正经人,说不定是被主母赶出来的小妾!”
邢樾听见这番话后心如刀绞,连这种市井泼妇都能随意编排阿若,都是他害的!
他紧咬牙关、脖颈青筋尽显,告诉自己必须忍着,若是被阿若知晓自己住在隔壁,定会怪自己扰了她如今的日子。
只听哗啦一声泼水的动静,随即是另一声更高的嗓门。
“你个老东西,再敢来找骂,姑奶奶把你扔进茅坑里!”
熟悉的声音让邢樾有些晃神,却又不可思议,这番话居然是从阿若口中说出的吗?心里不免伤怀,阿若恨他恨得都不愿多骂他两句。
怕是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赶走朱婆婆后,魏如霜捂着胸口坐在院子里喘气,白窈娘一开始听见动静后,立马挥着扫帚出来将人扫地出门,仍觉得不过瘾,又在朱家门口狠狠啐了两口吐沫。
回到院子里,白窈娘刚想出言安慰,魏如霜咯咯笑着说:“窈娘,去买几斤好酒,让我好好喝两杯痛快痛快。”
气是撒了,没想到耳朵居然能听见几分动静,魏如霜想等自己大好了再告诉窈娘这个好消息。
白窈娘见她全然不将方才的闹剧放在心上,欣然应声道:“哎!我再给姐姐做几道拿手小菜。”
邢樾垂眸,久久驻足在墙下,听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动静,闻见烟囱飘出的饭香,不觉间脸颊已湿润。
若不是替嫁一事,阿若自可在青州找个如意郎君过太平日子,都怪他把阿若扯进来,还非要强留她在身边。
月亮爬到了正当头,隔壁院子两个姑娘的嬉笑声才渐渐隐去。
邢樾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迈开步子的瞬间便后悔了。
阿若今日喝了不少酒,自己只看她一眼,应不会被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