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姑侄俩说私房话打发出去的邢樾蹲在房檐下,小虎悄悄挪到他身边,问道:“你,你真的是邢将军?”
想起魏如霜交代过,小孩子喜欢脾气好说话柔的,邢樾笑得格外灿烂,柔声细语道:“是,你是如霜的弟弟,小虎?”
“是我。”小虎狐疑地点点头,相信又不是很确定,“可我听他们说邢将军不会笑啊……”
邢樾沉默,他又不是中了风面瘫,怎么还能不会笑了?
屋内姑侄俩悄悄话说的也不怎么愉快,魏红樱见到邢樾本人,宽肩长腿、相貌俊朗,越看越满意,直接推翻了魏如霜先前的打算。
魏如霜压低了声音反驳:“现在是对我还不错,可以后谁知道啊?把一生系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事儿我做不来!”
“那你要干什么!我朝民风是开放了不少,可你看看有哪个官员家里的夫人整日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魏如霜闷声说:“所以我说先和离,况且我又不是做生意,我只是要开医馆治病救人。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我又不是要学那则天皇帝荣登大宝。”
魏红樱气冲冲站起身,揪着魏如霜的耳朵,“荣登大宝?你怎么不去当神仙呢!我跟你说了,我不准!你就收起心思好好过日子,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几年生个大胖小子,多好啊!”
生孩子三个字如同惊雷贯耳,魏如霜尚记得自己见过三次生孩子的场面,一个是姑母,看似平平安安生了下来,结果沉疴难消;一个是刘大娘,疼了一天一夜,哭天喊地生下来一个面色铁青的死婴;还有一个秋兰姐姐,嫁到村里第二年难产,夫家要保小。
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让她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魏如霜还想反驳,魏红樱不听她说,径直将其推了出去,唤邢樾进来问话。
“姑姑。”邢樾拱手行礼,端坐在小胡床上,高大的身子蜷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魏红樱如同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全然没了面对顶顶威名的三品武官的恐惧,“若若这个丫头性子顽劣了一点,但是懂事、识大体,若是你们二人有了意见相悖之处,你让着她些。”
魏红樱故意提起魏如霜的乳名,见邢樾神色如常,嘴角扬的更高了,连乳名都告诉人家了,还跟我说没什么感情,逢场作戏?小丫头片子还能蒙的过我?
魏红樱话一出,邢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搞明白,“小婿有事相求,恳请姑姑应允。”
“你还有何事?”
邢樾抬起头看向魏红樱,缓缓开口,“魏如霜是您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魏红樱长叹一声,再开口时眼角已经湿润,“不止十年了,水患最严重的那年,我跟她姑父去了亲戚家避难,洪水走后回来的路上捡着了若若。七八岁的女孩,瘦的还没有五岁的孩子大,脸上又是血又是泥。
后来我把她带了回去,可若若整日梦魇缠身,还患上了夜游症,也是因此受了伤,忘却了以往的记忆。我不知你是如何知晓此事,若若身世凄苦,我不想她再因此烦恼。”
“定不负所托。”五个字的承诺比起任何誓言都来的简单,对邢樾而言则是深深刻在心头、永远铭记的信条。
魏红樱还想留他们一会儿,但二人不敢停留太久,趁着魏府侍卫换班,邢樾带着魏如霜翻墙离去。
小虎被其矫健身姿迷得神魂不守,当即决定要弃文从武。魏如霜一锤砸向自家儿子的小脑袋瓜,“习武?你短胳膊短腿,胖成球了!”
……
回府的马跑的飞快,有邢樾在前面挡着,魏如霜并没有吸到凉风,可毕竟到了二九天,袭来的寒气让人无处可躲,她双臂紧紧夹着身子,躲在邢樾身后。
头顶绽放的烟花一枚比一枚绚烂,若飞星、若萤蝶,身后百姓们的欢呼声一阵比一阵高。
这仅仅是小年夜,若是到了上元节,汴梁的烟花更是举世瞩目,番邦诸国均会遣人入京朝拜,其盛况若是有缘得见,必定此生难忘。
亥时过半,街上行人依旧摩肩接踵,从扑旗子、哑杂剧的杂耍摊子前经过时,拥挤热闹的人群使得二人不得不下马缓行。
不远处,有一座名气不亚于樊楼的酒楼,东家喜好歌舞,私下养了不少知情识趣的伶人,只在常客来时喊出来作陪。
三楼的雅间里,轻纱后一乐妓怀抱琵琶轻拢慢捻,席间还有两位歌妓口中唱着软语小调,几位国子监学子放歌纵酒,好不痛快。
国子监学子狎妓传出去不好听,可若是只在酒楼里呆着,谁能知晓席上有伶人作陪。
一人醉意上头,大着舌头说道:“前些日子太学跑了个学生,你们听说了吗?”
程钧怀搂着衣着单薄的歌妓,冷哼一声,“太学那群穷学生每年跑的不在少数,与其被迁回原籍丢人,还不如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此残生罢了。”
“钧怀说的有理,一群无用之才,进入朝堂也只会浪费国库的银子。”
得了他人的认同,程钧怀心情十分畅快,与歌妓调笑着要嘴对嘴喂酒喝。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竹声,吓得弹琵琶的乐妓手上一时失了力道,弦在空中崩断,乐妓惊慌中连忙跪下,歌妓手中的酒壶也倾倒了程钧怀一身。
“岂有此理!”
程钧怀一脚踢开瑟瑟发抖的歌姬,拿起酒壶走到窗边,推开窗后,屋外的烟火爆竹声层出不穷。
巨大动静是一杂耍班子闹出来的,装扮成年兽的舞狮站在高台上,台下伶人将装在竹筒里的爆竹点燃,炸开时竹筒弹到铜锣上,威力不知、动静不小。
程钧怀怒火中烧,大力将酒壶砸向人群。只可惜此人君子六艺没一样拿得出手的,酒壶在空中摇摇晃晃最后半路摔在空地上,其声响如同水滴落到大海,无一人察觉。
同桌几人想要劝阻,却被程钧怀一一踹开。
他径直走到香炉旁,拨开尚有阴火的炉灰,点燃歌妓的手帕,浸了酒的绢纱顷刻间着了起来。
有人劝阻,“钧怀,小民无知,坏了你的雅兴,不如我做东,咱们去花萼楼逛逛?”
“滚开!”程钧怀恶狠狠道,转头将点燃的绢纱扔到楼下,北风借力,绢纱落到一处花伞摊子上,几息之间花伞摊子着了起来。
发现花伞摊子走水后,本就拥挤的人群更加慌乱,程钧怀仍觉得不过瘾,将桌上酒壶一个接一个扔到人群中,还真被他砸到了不少人。
汴京冬日里天干物燥,花伞摊子的火势很快蔓延到邻近的摊位,百姓避之不及,牵着孩子闲逛的、夫妻二人同游的、友人结伴而行的,纷纷四下躲藏,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着火了!快跑!”
“小宝,小宝你跑到哪了?”
“别挤了!踩到人了!”
邢樾跟魏如霜处在人群外沿,发现骚动的第一时间邢樾带着魏如霜上马,驱马向外退去。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马匹在此情景下丝毫不乱,稳稳地立在人群中,任由四周百姓推搡。
“怎么回事,着火了?”魏如霜只看得见远处红光一片,人头攒动。
他们所处的位置根本看不清局势,邢樾直接站在马鞍上,翻身上到邻近铺子的二楼,攀在窗台旁看向下面的人群。
人群中心情况更不容乐观,拥挤的人群从四周向中间涌去,处于中央的百姓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力气,像是身上压了一堵墙,孱弱的已经要昏厥过去。
望火楼的士兵也发现了火情,用灯语传递着信号,可花伞摊子位于街道正中间,救火的人进不来,害怕的人出不去。
“坏了小爷的兴致,你们赔得起吗?”程钧怀扔完了酒壶扔盘子,一桌酒菜让他砸了个干净,才微微觉得心情痛快了一点。掐腰站在窗台边,看着底下如蚂蚁一般的百姓,程钧怀哈哈大笑。
歌妓乐妓早已因害怕退了下去,身后其余学子听着程钧怀的爽朗笑声面面相觑,几人家中长辈并无程钧怀父亲的官位高,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少不了一顿责骂,几人聚作一团,低声商量着对策。
“叔成,你去劝劝钧怀吧。”一人小声道。
另一人面露难色,“我可不敢,你怎么不去啊?”
交谈几句后,几位学子忽然意识屋内没动静了,一人抬眼看去,站在窗边背对众人的程钧怀背后漏出一截刀尖,白色的衣袍上洇开一片血迹,犹如冬日里盛放的一树红梅。
“啊!杀人了!”
“杀人了!”
临近年底,闹市起火一事让府尹愁得多白不少头发,人群里死的死伤的伤,伤亡百姓有百余人,唯一庆幸的是当天夜里火势控制得当,并未造成更大损失。
但另一件事更麻烦,户部郎中程延的独子被人一刀捅了个对穿,一同宴饮的国子监学子竟无一人看到贼人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