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当燕竟去了沙州礼佛,孰不知她悄无声息弃了马车,骑马往北径直到了七图山下。
“殿下,”陆松鸣胡商打扮一路护送,在帐外喊阿如,“贵客到了。”
阿如正等着,一听这话忙迎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商队里多出来的妇人。虽是同样胡商打扮,燕竟周身的气质与众人都不同。超脱飘逸,不染凡尘,活脱脱就是沙州崖壁上画着的菩萨。
陆松鸣忙介绍:“殿下,这位就是泮水散人。”
燕竟很满意他这样称呼自己,善意一笑,掲下了头顶的帏帽。
真是好美一张脸!
阿如几欲惊呼,到底控制住了,忙上前行了晚辈礼。
燕竟也有一丝恍神,自陆松鸣在路上和盘托出阿如的身份,她想到阿如会与穆含裳相像,竟没想到这样像,尤其那双眼睛,简直与穆含裳的一模一样。
当即就红了眼眶,燕竟忙托起阿如拜下去的小臂,直勾勾盯着阿如的眼睛,喃喃道:“含裳的孩子,你是含裳的孩子……”
阿如也觉心酸,忙将燕竟迎进帐里,郑重拜了一次:“姨母在上,请受孩儿一拜。我母亲在时,与您引为至交,如今您就是我的母亲。若她能看到今日,应当也倍感欣慰。”
“快起来!”燕竟眼里的泪再也盛不住,滴溜溜滚下来沾湿了胸前的衣衫,“好孩子,当真是好孩子!没有辱没了你母亲,才不过两三年光景,大周与漠北局势急转直上,互市重开,两方止战,你功不可没!”
阿如携手坐了,这才问:“姨母一路风尘,可还顺利?”
燕竟看了眼陆松鸣,一脸赞许道:“出城时有些麻烦,多亏孤将军周旋。你母亲看重的人果真个个都是极好的。”
陆松鸣原姓步六孤氏,知道的人不多,可见阿依慕与燕竟关系之亲密。
陆松鸣闻言,单膝捧心跪向燕竟:“散人舍身救我踏沙部的恩情,孤奴没齿难忘!”
阿如有些疑惑,陆松鸣这才解释道:“当年殿下出生时便遭曹党诛杀,正在此危机之时散人松口下嫁曹衍,并要求风光大办。小人趁着城中哄乱带殿下逃出,这才保得我踏沙部一点血脉。”
怪不得燕竟生下孩子就搬去道观,从此不见曹衍,当中竟有这样一段渊源。阿如起身跪下去,感激道:“姨母这样的大恩,阿如如何报答得了?”
燕竟莞尔一笑:“含裳的孩子与我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救你就是救我自己的孩子,只可惜……只可惜我的孩子终究姓曹。若有朝一日,只望你留她一命。”
阿如有些惊讶她知道自己的打算,见陆松鸣神色如常,便明白也是阿依慕的意思了,起身问道:“您能跟我说说我的母亲吗?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燕竟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轻轻抚摸着阿如的脸道:“我燕氏一门清流,传家百年,若是个品德有污的乱臣贼子,我燕竟又怎会与之为伍?你母亲很好,她若是知道你这般争气,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只一样,”燕竟的手重重停在阿如肩上,语重心长道,“你万万不可进京,更不能见曹仙娥!那个毒妇,若是知道含裳有孩子,并且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你,记下了吗?”
燕竟眼中满是急切与担忧,看得阿如鼻头一酸,低头应下来:“记下了。”
“我与你母亲……”燕竟这才放下心来,带了些笑,舒一口气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博山先生领着含裳来见我父亲,非要他收下这个学生。我父亲起初不肯的,博山先生几番劝说才答允。谁知道含裳反倒不愿意了,说我父亲既不是诚心要收便也不会诚心教她。我哪里看得过,上去就要教训她,可她好歹是草原上长大的,我怎么打得过?含裳一看我完全不懂拳脚,倒也磊落,也不用招式就是一通乱打。哈哈,我两个就在院子里闹了个天昏地暗,若不是太子与你父亲恰好进来,还不知我们两个要怎样闹一场……”
父亲……
燕竟说着,见阿如神色有异,忙看向陆松鸣。又见陆松鸣也低头不语,心下明白,温柔地拉过阿如的手说:“由我来告诉你也好。你的父亲,正是李协,如今的宁王。”
阿如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宁王先前种种试探,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可如今坐实了是宁王,自己又觉委屈。
燕竟抚了抚她耳边的乱发,安慰道:“是你母亲执意不肯告诉他的。当中形势你应当能猜出几分,她为了保你们一族不得不进宫。后来的事我不知道皇帝有无参与,但你一族的劫难,真真切切就是曹家兄妹一手造成的。你父亲后来几次找我商议,甚至想进宫抢人,可他当时毕竟只是个郡王……”
阿如当然知道,以阿依慕的性格,就算宁王冒着谋反的罪名冲进去,她也不会跟着走的。阿如也清楚,她委屈的不过是这些年稀里糊涂不知生身父母的日子,至于父母是谁,其实并不在意。
“我只想知道,”阿如抬头问,“若我母亲真的还活着,您觉得她会在哪?”
“什么!”
燕竟几乎听错,盯住阿如的眼,直勾勾问:“你说什么?”
陆松鸣这才开口述说事情原委,燕竟听罢,呆了半晌才回了神:“没错,没错……”
燕竟一时高兴,一时又觉得不可思议,只急得她团团转,毫无初见面时那份雍容淡定了。
“这样,”终于想到对策,燕竟拉过阿如的手说,“我即刻回京,京里我家尚有些人脉,是真是假掘地三尺找一找,若是真的就是拼了命我也要将她救出来。还有,你万不可回京,五月归宁也要找借口推脱掉。如今边郡不宁,朝上又无善战之将,你谋的事,大有可成!”
“姨母!”
燕竟不理,还要嘱咐,阿如忙握回去,强令她冷静下来:“姨母!您听我说!”
燕竟眼中的泪这才滚落下来,瘫倒在胡凳上:“我,我只当她狠心抛下我们就走了。如今,如今活着,又在曹仙娥那个毒妇人手里,过的该是什么受尽折磨的苦日子……”
阿如也落下泪来,但还是坚定劝道:“姨母,您不能回京,您得去沙州。京里的事我会去做,五月归宁我也一定会去,他们欠我们的,我要一并讨回来!”
“不行!”燕竟紧紧拉住阿如,“含裳只有你,你不可以去冒险!”
“姨母,”阿如一个个掰开燕竟紧抓住自己的手指,眼中含泪道,“我身上流着的是踏沙部的血,怎么能不为死去的族人报仇?您想想,我母亲若真活着,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忍辱至今?她想看的绝不是我畏死偷生,她是要亲眼看见我讨回踏沙部的一切!”
燕竟无法反驳。
这就是阿依慕啊!
“可你一个人……”
燕竟终是放心不下,担忧道:“我回京,也可帮你……”
阿如感激点头:“我知道,只是沙州之事更需要您。曹蕻已经在沙州半年有余,如今蕃人从中作梗,取沙州尚不成熟,您得替我去看着那帮和尚。”
燕竟迟疑,不知道去沙州能干什么。
“姨母!”阿如猛地一跪,“我能相信的只有您了!”
燕竟忙扶她:“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阿如凄凄婉婉地抬头:“沙州佛事虽盛,僧侣们却多与大蕃有勾结。您若去了,曹衍绝不会眼睁睁看您籍籍无名,定会鼎力支持您的,到时便可与之一争。”
燕竟蹙眉不语,阿如知她心思,忙说:“我知您不想与曹衍有什么瓜葛,可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您得承认,此生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他了,不如利用这一点得到我们想要的。况且沙州离京都千里之遥,他也不能轻易出现打扰您。”
是这个理。
道理燕竟明白。可阿如这般将利用摆在明面上的坦荡,倒叫燕竟心生忌惮又刮目相看。
不禁感叹,真不愧是阿依慕的女儿。
“好吧,”燕竟败下阵来,她有些心惊自己竟如此轻易被说服,又为自己还能为阿依慕做些什么而庆幸,释然道,“你这样说,我便知道该做什么了。”
阿如忙跪下去,感激无尽。
第二日天不亮,陆松鸣的胡商队伍便上了路。
先往南经过甘州,依规矩在城外马市休息修整。陆松鸣喊过一支三人小队,递了腰牌叫他们进城去换过所。
领头的小旗接过腰牌就跑,一口气跑到都尉府门口才停下。
“请见樊都尉!”小旗下马便往里闯,“劳烦通报!”
门口守卫拦截不及,大声喝道:“什么人!”
小旗已经闯进院子,一脚踹开了樊缨的房门。
“天爷!”房门随即关上,樊缨惊喜万分的声音登时扬起,“我的心肝儿,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小旗可不就是阿如扮的?
门口的元若两人忙守住房门,樊缨惊喜之后的吩咐接着传来:“我这里无事,任何人不许进来!带门口两位兄弟前去兑换过所,城中守卫不可松懈!”
追进来的守卫应声去了,阿如这才笑着出声:“樊都尉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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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揭真相亲生父亲原是宁王 换过所假扮小旗竟是阿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