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替江山 第6章 互市

连着几日，答伏尔都早出晚归，回来便歇在王帐里，也不碰阿如，只叫巴丝玛另在行军图下的空地方设了铺盖。

两人心照不宣，都当没事发生过一样。

阿如也不客气，自己独占了宽大的睡榻，问答伏尔：“狼主这出夜夜笙歌被狐狸精勾了魂儿的戏码演够了没有？演够了好放我出去透透气啊，我每日躺着，都快躺废了。”

答伏尔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阿如继续：“我给你那些个夫人美人又是送新茶又是送香粉，这本也没什么，反正送的都是你的东西，可你好歹告诉我薄哪个厚哪个啊，敌我都辨不清，您就是让我扮那个红颜祸水，也不像啊。”

其实阿如知道自己每日行踪必然有人每天都报于答伏迩知道的，别人不清楚，巴丝玛可是无限效忠于狼主，就是香缤夫人也奈何不了她。

答伏尔还是一言不发，阿如讨了一顿没趣，窝在那里生闷气。

好半晌觉晾得够了，答伏尔才嗤笑一声，朗声说：“后日是互市重开的日子，你若是想去……”

“去去去……”阿如一听就乐了，还不等人说完便从榻上一跃而起，急着说，“只要不是每日与你那些夫人们周旋，哪里我都去！”

谁知答伏尔话锋一转：“你若是想去，可与香缤她们结个伴儿……”

“啊？”

跟她同去？那跟阎王爷一起去有什么区别？

阿如顿时泄气，重将自己摔回床榻里：“那算了，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答伏尔故意问：“这么说，你坚决不去？”

“不去！”阿如主意打定，蒙头欲睡，“谁爱去谁去！”

果真两日后的早上，香缤夫人为首，剩下的夫人作陪，一行人车辆马匹凑了数十乘，浩浩荡荡往南去了。

阿如眼巴巴瞧着，又是羡慕又是懊悔。

巴丝玛见她垂头丧气，问：“方才左夫人差人来请，您怎么说不想去呢？”

不然怎么说？说我也好想去啊，求求你带着我吧？

那我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宠冠漠北骄矜第一大周公主狼主新宠右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就是个破集市吗？”阿如干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又不是没见过……”

巴丝玛看破不说破，笑着回她：“是啊，往后机会多得是。”

什么往后啊，我迟早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正在那里自己生自己的气，忽听见一声嘹亮的马儿嘶鸣，阿如心上一喜，还未跨出大帐，就见答伏尔跨马提缰疾驰而来。

阿如喜得鞋都没心思穿，就那样单裙跑出去，答伏尔的马已经绕着她一圈圈跑起来。

巴丝玛早明白了，丢了件斗篷出去，答伏尔骑马迎风一接又弯腰反手一裹，阿如已经被斗篷裹着提在马背上跑远了。

艰难从斗篷里探出头来，阿如只觉风从面颊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连呼吸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你不是不肯带我去吗？”阿如的声音被迎面而来的风割成碎片，却仍旧割不断语气里的兴奋，“怎么又肯了？”

答伏尔一手执缰，一手将她整个人都箍在胸前，好笑地问：“你不是不愿出来吗？跟出来做什么？”

哈哈哈……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将那点微末的别扭心思悉数都扬在风里了。

互市由来已久，本是漠北与大周交界处自然形成的一处货物流通地。从草原的皮毛干酪马匹奶酒，到大周的丝绸茶叶瓷器玉雕，还有来往康国人携带的珠宝金器铠甲佛经，应有尽有。

地处河奚马场以西，属大周最北几个县郡辖制，自去年漠北南倾占了北边灵武及周边诸县，互市便由答伏尔派人接管。

而今漠北归还大周十三座城池，北境诸县重又归大周所辖，沿途商路逐渐恢复通畅，互市亦重新热闹起来。

归谁不归谁管说到底都是那些大人物们的博弈，对边郡的百姓来说，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不受兵戎之苦就足够了。

且大周虽迅速接管了漠北归还的北境十三城，派来的官却是些一心钻营往上爬当官只为捞钱的蛀虫，老百姓不堪欺压，深以为苦。

公主出降后，两方休战商路重开，时不时便有流民北上，有些根基的富商甚至托人谒见漠北狼主，希望得其庇佑。一时间，商路沿途想要重归漠北治下、不愿归附大周之类的流言四起。

答伏尔这次出来就是探察此情虚实的。

答伏尔的马速度极快，很快赶上了香缤夫人一早出发的车队。错开时他速度未减，只远远的冲护送的祖合热喊了一声：“先走一步！”

至于战袍下露出的一角红色斗篷，长了眼的应当都看见了。

跟着的女使们不敢声张，兵油子们却不管这些，冲答伏尔远去的背影又是吹鹰哨，又是打马鞭，引得几只猎鹰围着答伏尔振翅啾鸣。

“哪只是夜？”

阿如从答伏尔宽大的胸膛前探出头来，望着天上盘旋的猎鹰，一行问一行回答，“定是最大、最威风的那只！”

答伏尔一笑，屈指吹出一声嘹亮的鹰哨，那只最大的猎鹰便在空中翻滚两圈后迅速朝着地面俯冲下去。

“它要猎什么？”

没等阿如看明白夜的意图，它已经凌空猎了只倒霉的小狐狸并且霎那间就用利爪撕成了两半，惊得阿如目瞪口呆，“好厉害！”

光是看着怎么过瘾？阿如不服气，也学答伏尔屈指在唇前，吹出一声自以为响亮的哨音。可莫说是夜，另外几只小的都当没听见似的毫不回应。

气得阿如骂骂咧咧，却惹得答伏尔哈哈大笑。

等笑够了，答伏尔才又吹出两声没听过的哨音，笑着看她：“你再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

阿如学乖了，拿手挡着风，像先前一样吹了一声。

就见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学先前似的翻滚俯冲，直击猎物。

只不过这一次腾空而起时爪子上挂着的，竟是一只吱哇乱扭的老鼠。

同样都是夜，为什么给他猎狐狸给我猎老鼠！

阿如气煞了，指着夜便骂起来：“你！你个扁毛势利眼的死鸟！”

答伏尔已经笑倒在马背上。

阿如自然转移怒火连他一起骂：“你还笑！是不是你告诉它给我抓老鼠的！哼，敢拿老鼠戏弄我，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它给我猎头狼回来！”

答伏尔终于笑够了，他也确实很久没这样开怀大笑过。仿佛觉得自己回到十**岁的年纪，那时候漠北天高云阔，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样肆无忌惮的笑着。

两人直跑到贺兰山脚下，再往前穿过山谷，就是互市。

商路上的城郭连年遭遇战火强盗，城墙早已经形同虚设，只能看见残败的城门和城内高竖着的旗杆。

旗杆上是一面绿底白花旗，阿如曾在阔真的商队里见过。

“那是什么？”阿如指了旗杆问，“旗上绣的？”

答伏尔扯住缰绳，马匹速度慢下来：“这是牵利人的商会标志，牵利人来往商路并不是形单影只，都有商会，可以彼此照应。”

牵利人是来往经商的康国人之类西胡的统称，西胡人来往商路，无利不图，漠北的叫法确实更准确一些。

阿如心里记着阔真当人牙子将自己卖了的那遭事，无来由的就对这个经商为生无奸不商的族群生了偏见。

答伏尔见她扁着嘴不说话，问：“怎么？见着你们大周的城邦还不高兴？”

阿如心里一凛，立刻明白：试探还没有结束！

答伏尔却像是洞悉了她心所想，箍紧了手臂将阿如拉至胸前，凑在她耳边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谁，你既以大周公主的身份嫁了我，就代表我与大周自此化干戈为玉帛。我待你千般好，汉地的百姓自然瞧得见。”

说到底，收服汉地民心，全系公主一人。

公主究竟是谁却毫不重要。

换言之，就算以后此事大白，嫁错公主的也是大周，漠北反成了被蒙在鼓里那一个。

怎么算他都不吃亏。

阿如暗叹答伏尔心思之深，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那你岂不是要食言了？”

答伏尔当然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语气更加阴贽：“比起大周，小小的黑水部我还不放在眼里，有你在，香缤翻不出天去。”

“你！”这就是耍无赖，阿如怒急，屈肘就打在他前肩上，“你堂堂狼主，言而无信！”

答伏尔生生受了，动也不动，冷颜厉色问她：“从未许诺，何来无信！”

是了，他可从来没有正面承诺过什么。

先前那番，不过是白闹一场。

阿如只觉心灰意冷，眼也涩涩的红起来。

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跟舅舅要赌那一口气！

如今陷在这泥沼一般的漠北，可怎么办？

“委屈了？”答伏尔仍是冷冰冰的口气“你先前刎颈威胁我的时候不是眼都不眨一下吗？不是还要学夜，在风里自由翱翔吗？不是还要给我猎头狼来看看吗？来啊，草原的天无边无际，够不够给你自由！猎鹰一旦盯上猎物就绝不会空手而归，你要做捕猎的鹰，还是被捕的鼠！”

阿如怔住，这是她往常十多年里从来没有听过的话，连最信任的舅舅也不曾教过她的，颠覆她认知的话。

是啊，自由是什么？

被人送来送去，当做换取和平的工具不是自由！命运被人随意摆弄不是自由！就算从这里逃离从此隐姓埋名也不是自由！

自由果真像风，你看不见，可就是能在风里放纵自己。

她也不要做任人宰割的鼠，甚至是狐狸，抑或是狼。猎物们只有一个下场，而捕猎者才是最后有权吹响号角，宣告结束的人。

她要做捕猎者！

“没有委屈！”阿如擦干眼泪，倔强地说，“猎手永远是对的！”

答伏尔神情这才温和了些，擦了擦她未擦净的泪痕，沉沉地说：“那就走过来，我教你做天生的猎手！夜的翅膀，连高大的七图山都挡不住，何况人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