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暗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宋婉怔然看了鸦青半晌,重复道:“死了?”
她最后给他的信,明明是让他在她替嫡姐嫁人后三日到叶城码头见面,他怎会死?
但宋婉想到自己与珩舟的初遇,他被好些人追杀呢,即使功夫再高能飞檐走壁又怎样,那么多人如附蛆般不放过他。
宋婉心下了然,珩舟这样一个以武乱纪的乱党,能逃得过今日,也逃不了明天罢?
幸好当时脑子清醒,没一时心软真跟了他走。
那青年好看的眼眸中一片赤诚,曾抱着她低声道:“我不想娶别人,我只想要你。”
宋婉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她对这样一个清俊又神秘的青年无可避免地心动了。
当时替嫁,她其实并非没有选择。
可一边是权势显赫的荣亲王府和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一边是见不得光且不明身份的杀手。
那一边的天枰太重,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虽对那青年心动,却也没有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何况她为了保全他不被父亲和嫡母告发,已做了努力了。
鸦青瞧着宋婉的神色还算平静,便将这些日子得知的信息整合后,继续说道:“珩舟公子按您约的日期如期而至了,谁知却有叶城官府的人埋伏在那儿,还拿出了公子杀人的证据!”
“他们将珩舟公子缉拿归案了,杀人案,定是死罪,珩舟公子竟直接认了。”鸦青道,抬眸看向脸色愈发苍白的宋婉,“可没等宣判审理……牢房就失了火。”
“珩舟公子死在了那场火里。”
“他杀了谁?什么证据?”宋婉追问道。
鸦青环顾左右,掩唇小声说:“这个人姑娘您也认识,就是咱府里的春儿!春儿原来不是失踪了,竟是遭了他的毒手!他对埋尸的地点供认不讳,据说连尸体都挖出来了,被抹了脖子,胸口还有剑伤……”
宋婉睁大了眼睛看着鸦青,那一字一句自她口中说出仿佛天外逸闻,宋婉似乎听不太明白……
当初她的马车在大雨中行驶错了路,撞上了被追杀的珩舟,春儿在混战中中了箭……春儿,就是嫡母派来监视她的婢女。
是她趁机结果了春儿!
———“……这样,才算死透了。”
青年神色冷淡地将剑插入婢女胸口,抬眸戏谑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她,像是在教她。
这些前尘往事忽而席卷而来,宋婉只觉得胸口一滞,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后腰重重地抵在妆台沿边上,生疼。
疼痛能够让人清醒。
宋婉定了定神,问:“他承认是他杀了春儿?”
鸦青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样可怕的神色,一时犹豫不知该说什么。
宋婉的眼神亮如妖鬼,嘴唇颤抖着追问:“他们把春儿的尸体挖出来了?埋尸地点可是……青州城外西南方三十里处,积香寺附近?”
“积香寺……是,奴婢听闻确系积香寺附近。”鸦青点头道。
宋婉的脸色更白了,盯着鸦青,声音又轻又飘,一字一句道:“他承认是他杀了春儿?”
鸦青不明所以地点了头,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上前攥住宋婉的手臂,“二姑娘,您现在身份贵重,世子看重您,整个府里都对您与往日不同了。珩舟公子与您已是前尘往事了,您可千万别再生出旁的心思……”
宋婉知道鸦青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只是这些年与她一同在府里过的太憋屈了,这才想紧紧抓住沈湛这条高枝。
谁不想过舒服的日子?
她整个人默然不语,身体和魂魄似乎是分开的,心底被深深的愧疚和震撼填满,魂魄飘至叶城码头前,仿佛能看到那个冷峻不羁的青年决绝认下杀人之罪的模样。
她原本只是想诓骗他去远点的地方,等他到了码头不见她人,应该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可却害他丢了性命!
可他为何这样?!
春儿的埋身之处,他与她的相约之处,只有她知道呀!
他如约到了码头被官府的人围堵,难道不应该怀疑是她设下的圈套?
怎还会认下这杀头的罪责?!
答案呼之欲出……
暗夜里青年湿漉漉的眼,急促又压抑的呼吸,许多个黑夜里紧紧相拥的身体,他为她披上衣衫时微颤的手,还有他得知她终于要跟他走时的狂喜,一幕幕在宋婉的脑海中交织翻涌。
宋婉只觉得心口闷痛,痛到忍不住俯下身蹲下来……
方才令人鄙夷的庆幸被悔恨覆盖,对那青年模糊的情意,在这一刻算是彻底清晰了起来。
自此,镌刻在宋婉心头,思之既痛,触之便伤。
*
这一夜,宋婉当然没有睡好。
母亲的死,珩舟的死,犹如一块巨石,将她先前信奉的快要击碎。
她设想了无数次可能。
如果当初跟珩舟走了,他就不会死。
如果当初宁死不同意替嫁继续与母亲在府里相依为命,也就是遭嫡母苛待,日子过得艰难些。
而后再让珩舟找份正经营生来提亲呢,是不是就是不同的结果?
想到快天亮也想不出什么,累的不行浅眠了一会儿,入梦来的都是已死的人。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宋婉浑身发烫,沈湛的手却冰凉,激得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朦胧间睁开了眼,便看到面前那俊美却阴郁的面容,冷而淡地瞧着她。
宋婉受到母亲和珩舟的死的打击,一夜没怎么睡,刚醒来难免精神恍惚,乍一睁眼看到面前的沈湛竟错看成了珩舟,冷汗霎时间就落了下来。
她抬手避开了他的触碰,惊惧地往床榻里面瑟缩着。
他定恨死她了吧!?
她忽然想到他明知是杀头的罪还替她认下,心中对已死之人的惊恐就淡去了。
下一刻,宋婉哭着扑进了沈湛怀中。
沈湛垂眸看着前一刻还惧怕,现下又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女,紧绷的身体还是松懈了。
天知道她方才对他露出惊惧之色时,他有多难受,那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暴戾从他心中升起,强烈程度令他本人都颤栗不已。
他在那一瞬想了很多。
她是厌恶他的,是与旁人一样惧怕他,这种惧怕一直隐藏着。她讨好他,骗他,不过是利用他!
他没有得到过她的真心,却把自己的心不知不觉交了出去?!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可这些自卑又恶劣的猜想,在她哭着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就如潮水般散去。
沈湛抱紧了怀中的人,冷白的手指泛着玉石般细腻冰冷的色泽,十分耐心地一下下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别哭,一切有我。”
可她还在哭,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哭起来没有什么声音,眼泪却氤湿了他胸口的衣襟。
沈湛闭上眼,细细体会心脏深处传来的痛感,那痛感随着她的低泣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如同看不见的丝线,将他整个人缓慢勒紧,直到胸口憋闷,无法呼吸……
他无法抵抗这种心痛,就像无法抵抗她。他曾讨厌被她束缚,不喜欢她欺骗他,可这些都无法跟她本人相比。
昨天在得知她母亲逝去,看着她倒在他怀中的那种无力感,让他害怕。
一想到她会离开他他还无力挽回,沈湛便被一种强烈的渴欲和恐惧所包裹。
阴郁又俊美的青年一双狭长的眼眸看似温柔平静,却透着一股怪异的释然。
他俯身放任自己一寸寸将她紧紧包裹住,放任自己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气息。
这一刻,沈湛决定要她,无论她是否真心,他都要她。
她真心与否,与他在一起快不快乐,不重要。
他甚至自私又卑劣地想,这一次容忍她为了别人哭,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她还没有为他哭过!
她是他的,她的笑,她的悲伤,都只能是为了他。
她的眼泪,以后不能为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掉落。
病弱的青年一身华服,看似衣冠楚楚,胸臆间却涌动着不知餍足,毫无廉耻的占有欲。
宋婉其实哭到一半,就察觉到面前的人不是珩舟的魂魄了。
是沈湛。
只有沈湛才会在她扑进他怀中时浑身紧绷。
宋婉放任自己在沈湛怀中哭泣,她知道他喜欢被人需要。
而她现在也需要他。
她要知道母亲到底用了什么药导致的病情加重。
她要知道是谁偷看了她给珩舟的信,设下这诛心的毒计。
于珩舟来说,以为是她诓骗了他,还要嫁祸于他,甚至要致他于死地。
于宋婉来说,得知情郎死了便能死了心,安安分分的在王府中伏低做小。
一箭双雕的陷阱。
是父亲还是嫡母所为?
可春儿的埋身之处,那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
想要知道这些,靠她自己是行不通的。
此时没了母亲的存在来掣肘她,她大可以不顾薄情的父亲,不顾宋府,向沈湛陈情一切。
可是何必呢?
这些日子宋婉已见识过沈湛的权势和喜怒无常,荣亲王在江南一带的威望更是无人能及。
看到先前欺负过她的人对她伏低做小,看到嫡母和嫡姐茫然又悔恨莫及的模样,不是很好吗?
趋利避害,是她这些年来遭受人情冷暖所打磨出的宗旨。
宋婉一夜未眠,脑中却飞速运转,逝者已逝,母亲和珩舟的死看似合理,却经不起推敲。
如今,依附沈湛,借他的手查明她想知道的一切,才是最快最便利的方式。
待她哭泣渐弱,沈湛才唤了婢女来为她梳洗打扮,伸手为她擦干了眼泪,道:“听你父亲说你自小便是那位姨娘带大的,一会儿用些饭,去坟上祭奠姨娘吧。”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嫁了人的女子,一切都要听夫家的,能否去祭奠一个无关紧要的姨娘,要听沈湛的。
而沈湛他并未等她开口乞求,便同意了,只说切忌要节哀。
他是皇亲国戚,龙血凤髓的,身份尊贵,只跪天地和祖宗,怎能屈尊降贵陪她去祭奠一个小官的妾室?
宋婉并无这种奢望,他能允准她前去祭奠,她已经很感激了。
鸦青待沈湛走后,扶宋婉坐到妆台前,用素白的锦带将乌沉沉的长发束起,用指尖将香膏化开,在她太阳穴处一下下轻轻按着。
“姑娘还神伤么?”鸦青垂眸瞧着铜镜中苍白秀丽的脸,“可要收着点,别叫世子看出来了。老爷说您曾养在姨娘膝下,才会如此难过,得亏是世子不深究……”
随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在肌理间氤氲开来,宋婉紧绷的情绪稍许放松了,她垂着的眼眸抬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许久,淡淡道:“知道了。”
鸦青对自家姑娘这样凉薄寡淡的神情习以为常,知她在世子面前的娇怯、在老爷夫人面前的温厚才是故作姿态,便忍不住道:“姑娘辛苦了,嫁了人便不能再像做姑娘那般了。世子,是您现在很好的归宿呢。”
宋婉看着镜中的自己,被一层层的妆粉掩盖住憔悴的底色,她漫不经心道:“谁说不是呢。”
到了坟上,宋婉环顾左右,果然算得上是厚葬了。
她跪下来,神色凝重地给母亲烧纸、磕头,不时地喃喃低语着什么。
“母亲,珩舟,你们路上一同走罢……”
明明只是没有娘了,宋婉却生出一种无父无母,身后再无有依靠的感觉。
她抬手擦去了眼泪,眼眸中的坚韧与平日佯装的娇柔和顺从都不一样。
感谢bb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诓骗嫁祸,还要致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