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入口处,侍女们来往匆忙,血水一盆接一盆往外送。
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
穆凝姝看得胆战心惊,往里边走去。
忽然手臂一紧,她回头看。
赫连煊依旧坐在原处,一手端茶,另一手伸出,握住她臂弯,“别进去,当心吓到。坐在这里等。”
穆凝姝按下他的手,“我才不会,虽没见过人生孩子,但我给母马接生过很多次。我在旁边看着,需要什么好及时差遣人去拿。”
她走进产房。
半个时辰后,老嬷嬷出来,穆凝姝慢吞吞跟在后边,脸色煞白。
老嬷嬷抱着孩子跪下,颤颤巍巍说套话:“恭喜大单于,是个小公主。母子平安。”
语气规矩,不敢表露丝毫欣喜。
说罢老嬷嬷起身,将孩子抱给赫连煊看,让他确认,又跪下对穆凝姝千恩万谢。
赫连煊瞥了眼,淡淡道:“恭喜雅曼。”
短短四个字,在场人皆听得背脊发凉。
若生下的是个儿子,恐怕赫连煊会即刻下令,处死母子二人。
“可以走了。”他眼神越过嬷嬷,示意穆凝姝离开。
两人走出毡帐,风吹过,方显血腥味浓烈。
赫连煊道:“也恭喜公主。”
穆凝姝惊魂甫定,反应缓慢,呆呆道:“恭喜我什么?”
赫连煊:“千年血参没浪费。”
她听得懂其中含义。
一是,雅曼母子平安,所以没浪费。二是,印证了她的猜想,他确有杀心,幸亏雅曼生的是女儿。
穆凝姝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浪费。即使雅曼生下儿子,然后被你杀掉,我仍然不后悔把血参给她用。人都是要死的,总不能说,死前吃的饭全是白费。”
比起方才生孩子的危险,他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你今晚格外牙尖嘴利。”她平日极乖顺,鲜少同他对呛,赫连煊继续道,“是觉得孤对雅曼太狠心?若她生了儿子,你会替她求情?”
穆凝姝从容道:“杀不杀她和孩子,是你的权力和决策,我无权置喙。雅曼打压过我,我都记得。单于,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心,不会替她求情。”
作为亲自弑父篡位的君王,赫连煊比任何人都清楚,连亲儿子都能造反,何况这么个身世复杂的遗腹子。
斩草除根,是明智之选。
她不傻,能明白。
寒风吹过,穆凝姝打个喷嚏。
她裹紧白狐腋皮斗篷,说话有点瓮声瓮气,“我只是觉得……倘若今天是我遇到雅曼那样的情形,也会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救我吧。那种死法,太可怕,太绝望了。”
“公主慎言。”赫连煊脸色难看,“避谶。”
穆凝姝心觉有趣,大单于居然还挺迷信。
煞气这般重,神魔鬼怪遇上他,才更想避开吧。
退一万步讲,真倒霉也是她倒霉,他一大男人,又不需要生孩子,避哪门子的谶。
她不信鬼神。
管你是中原的神,还是敕加的神,通通都不信。
“单于教训得是。妾身知错。”
又冷又乏,穆凝姝懒得跟他多争论迷信,抬手轻轻掌下嘴以示惩戒。
今晚她是有些僭越。
她先打了自己,他就不能打了哦。
回到寝帐躺下时,已是下半夜,星子寥落,月垂天边。
劳累至极,穆凝姝沾枕头秒睡。
闭眼没多久,被噩梦魇住,整个人仿若巨石压身,怎么都挣不脱,醒不来,呜咽低吟。
“醒醒。公主,醒醒——”
她被摇晃醒。
睁开眼,赫连煊放大的脸,近在咫尺。
她猛一咕噜滚下床,哐当落地。
幸亏地毯够厚,摔得不重。
赫连煊将她捞上床。
他无奈按按额心,声线睡意浓厚,“让你别进去,非不听。果真做噩梦了。”
不幸被他言中。
穆凝姝以为自己在马场身经百战,对生小驹子的事见惯司空。没承想,女人生产的威力着实猛烈,比母牛母马们恐怖百倍。
雅曼那场面,甚是血腥,侍女吓昏了好几个。当时紧急,她不怕血,帮着稳婆打下手,孩子如何出来,伤口如何缝针……全程看得清清楚楚。
血腥场面她见过不少,从没像如今晚这样梦魇夸张。
梦里,主角变成了她本人,恍若亲身经历。她躺在产床上,任由冰凉针线刺穿皮肤,在她的身体里来来去去。
难怪稳婆全是上了年纪、且生育过的女人,而产房也从来不准小姑娘们进。
谁看谁心理阴影。
忽感额上一热,赫连煊指尖抚过。
她额头全是汗,碎发黏糊在肌肤上。
穆凝姝应激躲避,差点又滚下床。他一把拽住她衣襟,将人拉了回来。
无意间,也拽了她胸口一把。
软绵绵。
赫连煊:“……”
穆凝姝:“……”
她抬手抱胸,蹭蹭蹭往后拱退。
感觉多被他碰一下就会怀孕。
脑海里尚且全是雅曼的惨象,这不是普通的捏揉,而是倒霉的前奏。
远离男人。
远离万恶之源。
赫连煊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道:“孤对你没兴致。但是……”
他伸手,将她拽回被子里,压住她,“你要是再继续闹腾,孤不保证不会兽性大发。”
感受到她的颤抖,他隐秘笑下,指尖挪到她襟口处,缓缓滑过敞露出的锁骨,言语节奏跟动作同步,极缓慢,极沉哑:“公主,你知道,人睡不好时,就会需要做点其他事情。排,解,发,泄。”
他一字一顿。
穆凝姝倒吸一口凉气:“打扰到你不好意思我没事了我睡着了单于晚安。”
她一气呵成,不带停顿,瞬间闭目入睡。
毫不动弹,宛如死鱼。
* * * * * *
奏折堆积成小山,赫连煊手执朱笔批阅。
札木尔端来咸奶茶和糕点肉干,道:“单于,已经批了一个时辰未停。您歇息会儿吧。眼下乌青,昨夜定是没睡好。您身体贵重,没必要亲自等着看是男是女。真要动手,您吩咐我一声就行。”
昨晚雅曼产女的事,大家都已知晓,札木尔作为近侍,消息灵通许多,知道昨夜赫连煊和穆凝姝都去过雅曼毡帐。
赫连煊瞥他一眼,没说话打击他的积极性。他又不是特意去等。
札木尔想到血参,道:“凝姝阏氏把血参给雅曼……怪可惜的,她竟然舍得。”
赫连煊朱笔顿了下,道:“随她去,小事罢了。”
批阅时间太久,他略感头痛,放下笔,坐到躺椅上,喝茶休息。
札木尔笑道:“我方才经过晒场,听到稳婆和嬷嬷们聊天,说雅曼能活下来是神迹。昨夜那种出大红,她们接生多年,就没见过母子平安的。也不知是雅曼命硬,还是那千年血参当真厉害。”
赫连煊指尖随意叩着杯沿,道:“那血参……不错。你再去找几根。”
札木尔笑容凝固,变成苦瓜脸,“您这话说的——千年血参,可遇不可求,又不是逛街买大白菜,哪里能说有就有。”
赫连煊道:“下个月又有只肥羊要攻打,届时你认真搜刮一番。以后每次缴获物资,首先探查是否有珍稀药材。还有,你暗中查访下,最近玛茹跟公主是否起过冲突。”
遇上小猫小狗受伤,穆凝姝都会去包扎下,昨夜连雅曼那种人都救。玛茹坠马时,她却高高挂起,仅仅敷衍关心两句客套话,于她一贯的性格而言,不寻常。
骑马那会儿,他注意到她小动作挺多,当时觉得不对劲,没细想,亦未拆穿盘问。
赫连煊想起一事,又道:“你把旁边那间书房收拾出来,孤今晚要住。”
札木尔将吩咐一一记下,闻此抬头,道:“住书房?单于,您热爱事业是好事,但也不用如此勤勉吧,书房哪有王帐舒服——”
“不是。”赫连煊打断他,“公主昨夜受惊,夜里多梦,孤暂时搬出来住几晚。”
她防备心本就重,现下受惊,自从昨晚回去,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衣冠禽兽,随时要让她怀上身孕。
“哦,好。”札木尔应下,回过味来,“咦,单于,这不对啊。阏氏吵到您,让她回自己毡帐才是。为什么成了您搬出来?您是单于,要搬也该是妃嫔搬!”
赫连煊扣杯沿的指尖停下,顿几秒,又继续,缓缓道:“札木尔,不要总是把心思放在此等微末上。人精力有限,你年纪轻轻,应当多关注军政大事。你反思反思。”
“……是这样吗?”札木尔最钦佩赫连煊,大单于鲜少提点谁,今天难得大开金口指出他的问题,他很是重视。
他怀疑自我,深刻反思:“难怪这么多年,我感觉自己都没什么长进,竟是如此……是我太纠结细枝末节?您搬去书房睡,不算大事?”
赫连煊面色沉静,“嗯,是。你回去慢慢想。”不忘再嘱咐一次,“先将孤吩咐的事办好。”
打发走札木尔,赫连煊躺在长椅中,长腿交叠,微微晃动。
刚才札木尔的话,问得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随意胡诌几句应付过去。他打太极的功底,在朝堂上练得炉火纯青。
其实札木尔说得在理。妃嫔侍奉帝王,穆凝姝扰人,该是她搬走。
甚至说不上搬走。
她放在他帐中的东西,仅有床头矮桌上的两册话本,以及一只糖罐。
只要不传召她入帐侍奉,连这点浅淡痕迹,都会立即消失。
他完全没想过这一选项。
作话不知道写啥,逮住看文的宝宝们亲一口吧,啵啵~再来几口,啵啵啵啵啵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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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