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杰并未理会裴秀禾,而是对裴二好奇了起来。他走到裴二身边,道:“把头抬起来。”
裴二惊慌,忐忑,不安,脑袋没有抬起来反而垂得更下了。
王书杰的眼神就陡然犀利了起来,他道:“卑职是奉皇命而来,还请不要为难卑职,为难整个裴府无辜之人。”
果然,一听王书杰这般说,被羞愧一直顽强捆绑的裴二就徐徐抬起了头,却是在王书杰刚要看清裴二面容时,夏荷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挡在了裴二眼前。
“认错人了!王大人认错人了!他是我兄长,自幼体弱,怕人,还请王大人不要为难他!”夏荷像是护犊子一样护着裴二,一双眼眼睛像是淬了火一样,死死地瞪着王书杰。
王书杰便向后退了三步,将他右手中一直紧握的画卷慢慢摊了开来:“大家看看,可见过这个人!”
众人不约而同向前凑去,争着抢着想看清那画卷中的人,但当他们一个个看清之后,却都禁不住将目光全都倾注在了垂着脑袋的裴二身上。虽没有窃窃私语,但已胜似窃窃私语。
裴老爷和裴夫人也看清楚了画卷中的人,尤其是裴夫人,只看了那一眼就不觉震惊到目瞪口呆。
那画卷中的人她怎么能不认识呢?那分明就是当初替自家小女秀禾出嫁盛装打扮的裴二啊!
裴二他到底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让皇上大费周章来寻他呢?裴夫人很是困惑,不禁看向了像是要将他蜷缩起来的裴二。
裴老爷也是疑惑不解,不时地看看身旁目不转睛的裴夫人,再看看垂首的裴二,好像是想与裴夫人商讨一下这个中的原委。
裴秀禾讥讽道:“谁会没有变化?单凭一张纸就能断定谁是谁嘛?”
王书杰并不与裴秀禾纠缠,而是望向裴二:“王妃还请跟卑职回去,莫要让卑职,还有裴府一众为难!”
裴秀禾就欲再高声阔谈,这时,猜测到她会“胡言乱语”的裴老爷已挣脱开裴夫人的搀扶向她奔了过去,还不由分说甩了她一巴掌,颤抖着声音和身体,道:“逆子啊!皇命之前还敢胡言乱语?!是为父把你惯坏了啊!!”痛心疾首,开始锤打起了自己的胸膛来。
裴秀禾见她父亲如此,心痛难耐,不禁重重地咬起了嘴唇来,似乎是想要将嘴唇上的一块肉咬下来一样。
裴二这般就徐徐抬起了头颅,看向了王书杰。
王书杰只是在皇上的口中听说过裴二,只是在画卷中看过裴二,此刻,当裴二如实地站在他眼前时,他不得不承认,皇上的心心念念是不难理解的。
“请吧,王妃。”王书杰毕恭毕敬向裴二做了个“请”字。
裴二没说什么,而是看向了一脸无措,疑惑,惶恐的裴老爷和裴夫人,还有哀伤看着他的裴秀禾。
裴二不知道该说什么,跪在了地上,朝着裴老爷,裴夫人,还有裴秀禾各磕了一个头,就在夏荷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裴府。
裴秀禾看着裴二被簇拥着离开的凄凉背影,不禁扑到他母亲的怀中,痛哭了起来。
裴二出了裴府,又深深地望了眼身后的裴府,看向王书杰:“裴府是无辜的,一切罪责在于我,不要责罚他们。”
王书杰恭敬道:“王妃您放心,卑职明白。”
裴二就又很是留恋地回看了眼裴府,踏上马车,离开了。
如此,三个月就过去了,已经到了初秋,萧瑟之气已经席卷重来。
张清然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到了漠北,找到了大康军队所在的地方。不过,她到的时候不凑巧,毓秀王带兵外出作战了,她就只得在军营等待起了毓秀王。
张清然站在一个赤黑的帐篷外,眺望着远方,森寒之气似乎要吞没周遭的一切。到处都是一片沉寂,又处处透露着凶险。
张清然望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不知不觉就回忆到了曾经,回想起了她曾在西域生活的美好时光。
那里有青草,有沙漠,有笑声,有牛羊,还有亲人。
那时候,风都是甜的,温柔的,草都是有灵魂的。
青草穿透了一个个又一个被风吹过的日子,滋养了一个又一个憔悴的心。
她也回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毓秀王的情景。那时候,她是俘虏,被关押在露天的栅栏里,同所有的俘虏关押在一起。
那时候,周围到处都充斥着咒骂,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命运不公的抱怨。
那时候,周围百里的空气中都漂浮着血气,那空气是腥臭的,似乎只要深深地吸上一口,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时候,汗水,泪水,腥臭交叉在一起,在那拥挤的,混乱的栅栏里跳跃着,渲染着,好似生活,生命的长度,厚度已经定格在了那时。
她不曾想过她还能活着,因为她是女孩子,是家中最不缺的一个人。
她活着会浪费粮食,但她死了,却能成为肥料,滋养脚下的大地。
她的生命对她本身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曾有个叫“古丽”的女孩存在过。
所以,她在被俘虏后就想过要咬舌自尽。但她又不甘,不甘草草地离开这个她曾热爱过的草原。她还想再努力努力,倘若她运气好,活下去了呢?
但她也在想,在充斥着战火的西域,在到处是饥寒,到处是疾病的西域,她能去哪里呢?在回到原本的家里?还是冒死争取,努力抗争去另一片美好的地方呢?
她在苦苦无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人生的希望,人生的导航,人生活着的意义出现了。
毓秀王当真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一样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生命里。
毓秀王是那样的高大雄伟,是那样的气宇轩昂,是那样的不可直视,是那样的让人迷恋。
他穿着银色的盔甲,在烈日下,闪耀着刺目却让人想直视的光辉。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同色的面具,遮盖了他的上半张脸,但这样却是让她对他的模样更是遐想无限。她真的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他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怕是时隔多年的现在,她也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清清楚楚她那时心跳的感觉。
那种感觉那么新颖,那么强烈,那么让她久久无法忘怀,像是她躺在了柔软的云朵里一样,像是她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飞翔一样。
她那时还想,可能只有把她融化掉了她才能忘记那种美好,幸福的感觉吧。
所以,自那开始她就在想办法,想一切办法靠近毓秀王,靠近能温暖她,能让她感觉到幸福,安全的毓秀王。
张清然在赤黑的帐篷外一站就是大半天,直到傍晚来临,毓秀王骑着马,踏着余晖从草原的尽头出现为止。
张清然是被士兵的喧哗声拉回视线的,所以,当她跟着士兵们前去欢呼,迎接毓秀王时,不难意料的,她又一次陷入到了毓秀王的耀眼,璀璨,美好中。
毓秀王像是他们西域的王子一样,事实上,毓秀王也是大康的“王子”。
他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马脸带着金黑的面罩,那么神武。毓秀王还是穿着他那时穿的银色铠甲,带着金色半张面具,手握他的银色宝剑,威武不可挡地从远方策马而来,停在了他们眼前。
士兵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欢呼吆喝,庆祝毓秀王又一次凯旋而归。
张清然渐渐地淹没在了如潮水一般的人海中,但她的双眼却又看见了她所想看到的一切。
她看到了毓秀王的笑脸,听到了毓秀王的笑声,就像是在王爷那几次,他为数不多对她的笑一样。
只是那时在王府,他对她的笑从来不曾达眼底,更不要说直达胸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