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口气都能瞧见烟雾子的冷白天儿,冻得街巷都寻不见半点人影子。
纷纷扬扬的雪砸在地上,不多会儿就积了一尺来高。
刚下下来的雪尤其的白,在这如墨的夜色里,将令府园子里的红绸映得越发鲜红艳丽。
屋子内,上好的金丝碳已经烧过了大半,炭盆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白灰。
炭盆不远处,床榻边儿上一身大红喜服的晏白薇这会儿正坐于床榻中间位置,腰板挺得笔直。
许是坐得实在太久了些,这会儿微微一动就腰酸腿麻。
可即便如此那正经的坐姿仍旧一丝不敢懈怠。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一旁的小丫环云夏往外瞧了瞧,低声道,“姑娘,不若你靠着歇会儿吧?若是姑爷来了,我再叫你?”
晏白薇缓了缓,隔着喜帕问道,“前面园子散了吗?”
云夏抿了抿嘴,“早就散了。”
晏白薇心里一沉,若是如此,那,人怎么还没过来?
不过想想,令沛这样的人物即便宴席散了也会有私交好的或是那些想攀关系的临了还要闹腾一番,为此耽搁了也不无可能。
若是如此,那人会不会已经快要过来了?
想到这里,晏白薇不觉又将背又挺了挺,坐得更直了些。
可等了半晌还是未见半个人影。
云夏瞧着自家姑娘这般,心里也跟着委屈,正要再劝,门外一道声音适时响起来,“三少夫人,三爷刚刚唤人来传话了,说是今日军中有急事,这会儿去了军营,不知何时能回,让少夫人你不必等了。”
晏白薇心里一怔,半晌之后才摘下红彤彤的盖头,对着云夏道,“去准备汤水吧。”
云夏眼里落满不忍,低头去叫门口的仆从备水,然后帮晏白薇脱去了那繁复的喜服,拆掉了沉重的簪发。
简单地冲洗了一下之后,这才回到内室。
她望了望了天儿,夜已经深了,这般的雪天儿,军营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看了一眼屋子里红通通的喜被喜枕喜幔,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躺了上去。
今日是她和令国公府三公子令沛大喜的日子,不曾想却守了空房。
也不知究竟是不喜自己,还是真有事,亦或是说……
说起令沛,也是这京城内炙手可热的人物。
令国公令庆元妻早亡,留下一儿一女。续弦了令沛的母亲之后,这才有了令沛和令鸳。
是以虽然令沛家中排行第三,但从某种意义上他才是现今正儿八经的嫡子。
而且,这男人这两年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就连当今皇上都对其另眼相待、偏爱有加。
这样的婚事,怎么看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一介不得宠的庶女身上。
可不曾想听说这令三公子在战场之上厮杀之时那里受了伤,不能行人道,嫁过去就是守活寡,谁愿意?
多少名门闺秀望而止步。
可皇上一道圣旨下来,点名让晏家嫡女嫁过去。
所谓皇命不可抗,晏家正经的嫡女唯有晏白霜一人,得了这消息当即就闹腾起来,不吃不喝说是宁可死也不愿嫁去令家。
晏家夫人江蓉心疼女儿,这才想出了将庶女出身的晏白薇寄在自己名下,以嫡女身份代替晏白霜嫁过去的法子。
晏老太太本就不喜乔映红,连带着不喜晏白薇,虽是也可惜令家的门第,但往远了想,终究不妥。
听说了这法子当即就拍板定了下来。
圣上只说了是嫡女,可没说必须要血亲的嫡女。
如此一来,令家也结上了,往后晏白霜还能攀上更有未来的夫君,光耀门楣,这于晏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怜晏家二姑娘,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晏白薇反抗不得,也逃不得,自己小娘这些年身子已是不济,何况还有一个幼妹。
得知消息那天,她什么都没说,平静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事已至此,她没有旁的心思,无非是活寡而已。
她只希望做好令家三少夫人,如此,晏家人好歹看在令国公府的面上,眼下的日子里应该会对自己小娘和幼妹好些吧。
她叹了口气,轻轻闭上眼睛。
翌日,卯时过半,晏白薇便起了床,一边让云夏帮自己梳妆,一边仔细着今日该说什么话,见什么礼。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这才让云夏去前院儿问问令沛可要回来了。
今日是成亲后的第一日,按礼,她是要和令沛一起去给晏老太太以及婆母、家公请安奉茶的。
云夏很快地去了又很快地回了来,见着晏白薇眉眼低了低,然后才小声道,“姑娘,姑爷并未回来,听说今日怕是也不一定能回来。”
晏白薇眼神暗了暗,片刻后才淡淡道,“没关系,许是公事繁忙,我们先过去吧。”
原本是要先去玉绥园给婆母和家公请安,再去令老太太的玉晴园的,可走到一半,就见着有人来寻晏白薇,说是令国公有事一早也出了门,夫人这会儿去了玉晴园,让她直接过去。
晏白薇眸色微动,随即点头应好,“知道了,谢谢。”
昨日新婚令沛不在,今日第一日请安,令国公不在。
也不知府上的人会如何看她。
她浅浅地抿了抿唇,整了整心绪这才抬步往玉晴园去。
令老太太喜静,因此玉晴园是在靠东北角上,比玉绥园要更远。
晏白薇匆匆而来,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大部分都不认得,不过看穿衣打扮及座次想来应该是二房、三房的人。
因着令老太太的意思,令家三门房的人仍旧合府而住。
晏白薇巡视了一眼,就见正中间主位的红木椅上一位老妇人,一身鸦灰色长袄整洁光溜得一点儿褶子都没,发髻更是梳得一丝不苟,正襟危坐,显得威严又气派。
她虽未见过令老太太但看这架势也能猜出来几分。
而位于令老太太右下方的第一张椅子上一位着深花灰复式锁边针直袖长衫和宝蓝蹙金真丝缎雨华锦的妇人端坐着,正是令沛的母亲,钟蓝。
先前议亲的时候,去过晏府两回,因此认得。
钟蓝冲她挥挥手,“薇薇来了啊?快来快来,一路过来冷着了吧?”
晏白薇摇摇头头,走到屋子中间,跪拜道,“孙媳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婶婶请安。”
令老太太略略地看了她一眼,半晌之后才不咸不淡地道,“起来吧。”
这时,仆妇端茶进来,晏白薇先敬令老太太,“祖母,请喝茶。”
只是那杯茶她端了许久也没见老太太接。
眼见着这场面尴尬下来,一旁的钟蓝笑将起来,对着令老太太道,“母亲,今日也算沛哥儿媳妇第一回给您奉茶,沛哥儿忙于公务未能过来,这杯孙媳茶是晚辈们对您的孝敬,只盼着啊,和和顺顺,家中和睦。”
话里话外都是令沛,钟蓝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好歹是沛哥儿的媳妇,就算不喜这个孙媳,也不能驳了令沛的脸面。
令老太太轻瞟了一眼,这才让一旁的魏妈妈接了过来,随即又让其递了一个一般成色的锦盒过去。
晏白薇接过来,“孙媳谢过祖母。”
如此,老太太的心思已是十分明了了,她并不喜这个孙媳妇。
晏白薇面上看不出什么心绪,接过第二杯茶往钟蓝那边递去,“母亲,请喝茶。”
钟蓝笑意盈盈地接过来,“薇薇啊,往后沛哥儿就多辛苦你照顾了。”
说罢便让身边的语冬递了一只通体青翠的镯子过来,“这只镯子啊是当年沛哥儿外祖母陪嫁给我的,如今啊,就给你,只盼着你和沛哥儿夫妻如意,万事喜乐。”
晏白薇感激地接过来,“谢过母亲。”
这时,一旁二房的屈氏端过桌上的茶,半吟着道,“这就是沛哥儿媳妇啊?今日这新婚第一日,这穿着打扮是不是太过素淡了些?”
言下之意便是,果然是庶女出身,登不了台面。
晏白薇今日穿的是一件藕粉色长襟外衫,外头披了一件淡粉色对襟短袄,底下是一件同色系的罗裙。
是出嫁之前,乔映红亲手替她缝制的。
算不得多么名贵的料子,花样也算不得多时新,但胜在针脚细密,做工细致。
可于令家这样的人家看来,这做工最是廉价。
京城里出名的绣娘,只要细心,哪个做不出来?
钟蓝听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对着晏白薇招手,“薇薇这衣裳我瞧着倒是与你相称,来,快坐吧,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也不必拘礼。”
晏白薇抿了抿嘴,乖巧地走过去,并未落座,从云夏手里接过锦盒过来。
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绣囊往堂上递过去,“媳妇不才,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这个是我特意准备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药材,有凝神静气之效,希望,母亲不要嫌弃。”
说罢,又拿出一个来往堂上递过去,“祖母,这个是孙媳特意给您的。”
她朝云夏使了个眼神,将盒子里其他香囊一一往其他人的位置上递了过去。
令老太太轻轻看了一眼那香囊,并没答话。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哂笑声,“晏二姑娘倒是心诚,不过呀,咱们曾外祖母出生医学世家,祖母小时候养在曾外祖母膝下,懂得许多药理,你这绣囊怕是没有多少用处。”
说话的是令家二姑娘令宜,今日,特意从夫家过来的。
按理她本该唤她一句三弟妹,可如今一句晏二姑娘,倒让场面生分了起来。
显然,是看不上她这个令家三媳妇。
晏白薇冲着令宜笑笑,没说什么。
不过坐于闺阁之时,江蓉几乎不会带她出门,她哪里知道令家老太太的母亲出生医学世家,手还是不自觉地局促地叠到了一处。
钟蓝见晏白薇小心的模样,拿起那香囊道,“我瞧着这绣工倒是精致,瞧瞧这芙蓉花可是叫一个逼真,怕是宫里都没这般出众的,莫非是出自薇薇之手?”
晏白薇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般用心,属实也是难得了。所谓有备无患,母亲虽说是医家出身,但好在是沛哥儿媳妇的心意,不妨戴戴看?”钟蓝道。
令老太太咳了一声,“罢了,魏妈妈你且先收着吧。”
众人见状,也都才纷纷接了过来。
晏白薇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一早就想好了,她出身不高,而令老太太和令家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着过?只怕就算是将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拿过来,放在她们的眼里也未必瞧得上眼。
倒不如亲手做的,也算是体现自己的重视和诚心了。
只不过,这人吧,如果不喜欢你,不论你做什么她也不会喜欢你。
晏白薇深吸了口气,然后又将食盒里的莲子百合如意羹放上来,“今早晨起,瞧着天气越发冷了些,便特意熬了这百合如意羹,请大家尝尝,顺便也去去寒意。”
云夏将如意羹一一分出来给每个人端过去。
可放到桌子上后,谁都没动。
眼见着场子又要再冷下来,这时,最末席处忽然传出来一道脆嫩的声音来,“哎呀,这如意羹也太好吃了吧,温软甜糯,真比悦来香的还好喝些,三嫂嫂的手艺也太好了嘛,阿画,你尝尝看,是不是比悦来香的好吃。”
说话的正是令家四姑娘令鸳,稚嫩的脸庞白皙如瓷,两颗葡萄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儿。
被唤作阿画的是三房的二姑娘令画,闻言赶紧舀了一勺,“哎呀,真真好吃呢。”
晏白薇脸微微一红,“两位姑娘喜欢就好。”
屋子的各位见着令鸳这一顿夸,还说比悦来香的还好吃,多少有些好奇,真那么好?
三房岳氏率先尝了一口,“嗯,确实很好吃呢。”
令宜听见这话,轻轻舀了一勺,入口清甜软糯,浓郁滑腻,确实不错。
她将眉头轻轻一挑,推至了一边。
钟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好了,薇薇,赶紧坐下吧,昨儿个累了一天今日一大早又给我们熬这如意羹想必一定累着了吧?”
未等晏白薇说话,令宜再次道,“母亲这话可就说错了,我倒是听说元直昨日一夜未归,能有什么累着的?”
此话一出,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各有神色,或是看戏,或是窘迫,或是同情,又或是早有预料,不一而足。
堂上令老太太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外头那些关于令沛的传言她不是没听说过,可具体情况她也是不清不楚,毕竟**她也不好过问。可就算是真受了伤又如何?她始终相信,只要好生将养,她令家男儿总是没问题的。
钟蓝没看令宜,只望着令老太太道,“母亲,此事要说啊也是遇了巧了,昨日军中出了急事,沛哥儿这才亲自去了一趟。这不,为这事啊,今儿个天国公爷都跟着过去了。”
一句话替着解了围。
晏白薇心里也跟着微微松了口气,原来真是有事?
令老太太咳了一声,“行了,说了这会儿子话,我也乏了,今日就这样吧。”
说罢就站起身来要往后园去,钟蓝搭手过去,“儿媳送您。”
屋内二房、三房的人见着老太太都走了,也都各自散了去。
晏白薇朝着两人行礼,“送祖母、母亲,送两位婶婶。”
待两人掩没在房门之后她才转过身来。
一回头正就瞧见令宜正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嘲讽之意。
她不想挑事儿,朝其点点头准备往外去。
不曾想令宜却抢先一步走到了她前面,“哎,若是当初青舒妹妹没有去北宁,你说今日站在这里的还是不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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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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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