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薇从未见过这架势,眼见她的手就要被那烙铁一样的勺子烫到,登时松开了筷子,同时“嗤——”地一声,汤匙烙在羊肉上发出一阵肉香,清殊面色如常地将那肉块夹到碗中,轻轻咬进嘴里。
谢相宜捂着嘴忍住笑,这时又上了一道黄鱼豆腐,她笑盈盈地伸筷子去夹,谁知刚吃了两口,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手中筷子一松,“当”的一声掉在桌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她脸色发红,伸手一挠,露出的胳膊上已起了一片密密的红疹子。
谢相宜捂着胸口,喘息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谢骋扔下筷子,急道:“祖母,这菜里又放栗子了?!”
太夫人听到问话慢悠悠地回头,不以为意:“我特意让放的。”
清殊赶紧扶着谢相宜起身,同时让相宜身边的婢子花间去拿个桶来。
“相宜,你将手指放进喉咙,想办法吐出来。”
说着抬头去看太夫人:“祖母,您这是何意?”
太夫人不急不慢:“相宜从小挑食不吃栗子,说吃了就浑身痒,这还是吃得少了,多吃就会好。”
清殊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和谢骋二人扶着相宜匆匆与太夫人行了个礼,抬腿就往外走,谢骋身边的嬷嬷已经跑着去找大夫。
三人一走,太夫人不担心相宜身体,反而言语里指责自己的三个孙辈搞坏了吃席的兴致,二话不说让人撤了席面,懒懒地说累了。
黄、张二人习惯了这位姑母的阴晴不定,便立即请了个示下,说吃得很饱这就告辞,于是拿上红糖领着女儿们与太夫人拜别,就散了。
苏家女眷出了侯府,马车刚驶入街巷,苏薇还没来得及开口,苏蓼那对黑豆般的小眼睛就已经分外精明地一闪,撇嘴笑出声:
“长姐,今日我见了谢清殊,与你形容的大不相同。你说她莽撞又无礼,我却看她老练深算。如今谢府阖家都以谢清殊为荣,谢骋表哥更是恨不得将这寻回来的美人妹妹放在手心里。你抢做夫人抢不过白家姐姐,抢做小妹抢不过谢二姑娘,长姐,做人能像你这样四处碰壁,还真是失败。”
这话字字戳中苏薇心口,苏薇气急,开口便要骂,却被她自己的亲妹按住手背。
苏薇喘了喘勉强压住火,向苏蓼道:“我与你是同姓至亲,你不向着我难道还向着谢家的不成?”
苏蓼挑起眉:“我为什么要向着你?人家以后是高门贵妇,你呢?大不了配个商贾或举子,都能想到未来会过得多么潦草。我与谢家姐姐才是一样的人,如今不过是不得已,与长姐你同在一个屋檐下,才与你多说几句,将来一年到头见面都少,还说什么向不向着你。”
苏蓼看了这对姐妹一眼,不屑地摇了摇头,转过脸与她自己的亲妹一道笑看马车外面的风景。
苏薇被激得满眼通红,硬生生咬住牙关才没有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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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山小筑中,月饮正手持一把大蒲扇给风炉扇风,炭火“呼”地一下燃起来,然后她站起身,将敛口鼓腹的莱州石釜放在了风炉上面,“外面酸话、难听话可不少,倒是让那些酸货嘴上过了瘾。不过我看姑娘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根本就不理睬这些。”
盈掬净了手,用小青竹夹夹着茶饼放在火上烤炙,茶饼水汽伴着青竹香登时弥漫出来,盈掬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她笑出声:“说法多了去了,还有人传咱家姑娘是狸猫妖精呢!”
“啊?”
众人听到这胡话,差点笑掉大牙。
月饮有一头稍显棕黄的长发,挽成发髻总觉得不如乌黑的好看。
她的嘴唇长得庸常,但一双眼睛是活泼的。
月饮有时候临镜自照,觉得也许自己再过两年会长开一些。
清殊允许她们穿自己喜欢的衣裳颜色,月饮就做了套海绿的襦裙,还有嫣红色的半臂,天天穿着。
月饮是四个人中岁数最大的,她将大蒲扇拎在手上,眉眼中看上去是随意说了句笑话:“等姑娘嫁去了沈家,咱们几个不知谁能跟了去呢。”
其他三人也都是一顿,较小的绘树没有在别家伺候过,她懵懵懂懂地接口:“那自然是带咱们都去罢!”
月饮翘了下唇:“不一定。”
浣云拿着剪子裁剪布料,嗯了一声,说她原本的东家嫁女的时候,那家姑娘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子去夫家,剩下的都没带走。
盈掬也点头,说道:“据我所知,婚嫁时主子姑娘大多数都是带一个贴身的,用得惯的婢子过去的,有些人家会多带几个,如果男方养得起,一些大户将整个院子的仆从都陪嫁给姑爷也是有的。”
月饮笑着摇摇头:“就所养得起也得要容得下才行,娘家若是人带去的多了,岂不是与婆母姑子打擂台,婢子婆子们与对方那边的过不到一起去,反而还连累夫妻感情。”
绘树停下手担心道:“若是这么说,咱们姑娘会带几个过去?一个?两个?还是三个?我们好不容易跟了姑娘这样的主子,实在不想分开。”
浣云笑着拆穿她:“我看你是舍不得姑娘给咱们分的那些好吃食才是。”
绘树虽然年少不懂事,却也一点头:“没错,这换了别人,还能愿意与咱们一桌吃饭,先将盘子里的鸡鸭夹给你我吗?”
看着她这话,众人都是一顿,心里都明白这是实话,像屏山小筑中这样的主子,是再难遇了。
盈掬道:“咱们府大姑娘出嫁时,带了两个陪嫁,如今二姑娘从出嫁,应该也是两个。”
绘树道:“只有两个吗?那会选谁呢,月饮姐姐是肯定会带上的,剩余三个,不知姑娘会选咱们哪一个。”
浣云微微一笑,洒脱道:“那便只有月饮了。”
本正抬着嘴角在默默听的月饮一愣:“怎么?”
浣云:“姑娘一定会带上桑凝的。”
其余人恍然,然后叹了声继续干自己的事去,月饮则幽幽的点了点头,看着蒲扇扇出的火苗,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