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夜行 第7章 第7章 她把命赔给她

双胞胎满月的时候，家里很热闹。方丽丽的娘家人来了不少，还有宁爸爸的几个朋友和同事。

这样的场合宁珂是不适合出现的，但主屋桌上的饭菜很香，方丽丽抱着小六宁建民，宁爸爸抱着小七宁雪，周围一圈人捧场逗弄孩子。

这样的场景太新奇了，空气中弥漫的喜悦也感染了宁珂。

“大哥，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吗？”

宁建国这天回来帮忙，饶是一向粗犷的他这时也知道说实话会伤小妹的心。

“前几年家里太穷了。”

宁珂明白了。

到了发糖的环节，方丽丽喜气洋洋地给每个小孩抓了几颗，看到门缝里偷看的宁珂，也给了她三颗。

其中一颗就包着彩色糖纸，偏偏就被方丽丽的外甥看见了，闹着非要宁珂手里的那颗。

宁珂从来没有那么执着一个东西，紧紧攥着就是不松手，最后是宁爸爸的一个巴掌赢得了胜利。

她握着另外两颗糖坐在地上，看到淡黄色的糖果晶莹剔透，上面还撒着细细的糖霜，被男孩一口吞下去。

吧唧吧唧的声音穿过大人的责备和安慰刺进宁珂的耳朵里，接着糖果就滚进了男孩的肚子里。

第二天宁珂早早就出门，把剩余的两颗糖放进树洞，还放进一张纸条：“尝一口彩虹的味道。”

现在宁珂拿着盛冉给她的糖果，好开心，有种愿望被实现的激动心悸。

盛冉给的其他糖，她都用袋子装好放树洞了，就留着那颗彩色糖衣的糖随身带着，这样她有一种把幸福踹进口袋的感觉。

某一天上学前，方丽丽给了宁珂五毛钱，让放学从供销社里带一瓶酱油回来。

家里的钱她是没有机会染指的，碰钱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因此她一整天都有些紧张，时不时摸摸兜，看钱还在不在。

盛冉看见她这样还打趣：“兜里有金子啊？给我看看。”

“没。”宁珂在盛冉的淫威下掏空口袋，就五毛钱和那颗糖。

“你不会是怕糖掉了吧？”兜里每天揣着一把碎钞的盛冉怎么会认为她是在紧张那五毛钱呢？

其实都怕，宁珂点头。

“这都好久前给你的，还没吃啊。昨天我给你的糖里，有一个是酒心巧克力，很好吃，你吃了没？”

宁珂摇头。

“怎么没吃，不爱吃？”

“你之前给的都没吃完。”她是不会说她都放进树洞里了，听起来会很傻。

“没事，你吃完了我再给你，家里还有很多呢，明天给你带，我现在只有这些。”

盛冉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塞进宁珂口袋里，宁珂捂住口袋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太多了，这些肯定很贵，你留着吃。”

“我家里还有很多，都是别人送我家的，不要钱。”

宁珂只能任盛冉塞满了她的口袋，又往她书包里塞了一把。

刚打放学铃，盛冉就不在座位上了，今天宁珂在课上就赶着把作业写了，方丽丽在家里等着用酱油，她不好耽搁。

从学校到供销社的路线她不熟悉，问了个大娘才找到方向，路过一个废旧工厂的时候，宁珂听见里面有一群人喧闹，间杂着逞凶斗狠的怒喝。

虽然前些年打击黑暗势力很彻底，但还是阻止不了私下斗殴，宁珂吓坏了，低头快跑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宁珂！”是盛冉的声音！

宁珂像是被定住了，直愣愣地转身，果然在一群面露凶相的人中看到盛冉那宛如谪仙的脸。

宁珂心跳加快血液上涌，她不知道盛冉在这群人中间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去叫潘红军！”盛冉又大喊了一句。

宁珂拔腿就跑，发挥她长跑的气势，竭尽全力原路返回，心里不断尖叫，“盛冉不能出事！”

半路上就看到潘红军，他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人，宁珂心里稍定，这么多人盛冉应该不会吃亏。

等他们赶到废旧工厂的时候，里面已经打起来，盛冉正在跟两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搏斗。

虽然是私下斗殴，但大家都没有带家伙，纯肉搏。

宁珂再次出现在工厂的时候，盛冉还嘱咐她，“就在旁边看着，如果有人敢对你动手，你就叫我。”

看起来盛冉占上风，宁珂之前听她说过，她练过武术，还在军队里跟着练过，果然很厉害！

对方看盛冉这边形势不好，又一个人加入了，现在盛冉是一打三，盛冉用的是巧劲和技术，现在也有些不敌。

突然有一个人顺手抽了废料堆里的钢筋，抽到盛冉的后背上，盛冉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宁珂就冲了过去，捡起一块砖头就朝着那个人的后背砸。

此刻那人将有些脱力的盛冉扣着脖子拉起来，似是预感到背后的危险，拽着盛冉迅速转身。

“盛冉！”宁珂整个人如遭雷击，那块砖头不偏不倚地砸到盛冉的额头上，瞬间血流如注。

其他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到见血了立马松开正在缠斗的人，全都怔愣在原地。

扣住盛冉的人也松了手上的劲，盛冉就软软地跌落到地上，像枯萎的花，人已经陷入昏迷。

他们事先就约好不能带家伙，不能使阴招，不能见血。

现在不仅见血了，还是这些人中家里最有权势的人受伤了，一看就伤得不轻，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潘红军冲上来揪住宁珂的领口，怒目圆瞪地暴呵，“你他妈都干了什么！老子跟你讲你死定了！”

说着潘红军的一拳就要揍到宁珂的脸上，幸而还有一丝理智的甘剑锋拦住他的拳头，“红军，现在是盛冉的伤要紧。”

“再说，”甘剑锋深深看了宁珂一眼，眼底的阴沉翻山倒海，“要怎么办，得等盛叔叔和冉姐来定。”

潘红军咬紧牙齿恶狠狠地瞪着宁珂，刚刚他这边马上就要解决完了就能去帮盛冉，没想到她居然进场帮倒忙还伤了盛冉，垂在身侧的拳头发出咯吱的声响。

潘红军和甘剑锋招呼着几个人找了块木板把盛冉抬走了，剩余的人一阵唏嘘之后也散了，大家心里也没底，没有人管从盛冉见血开始就一直呆愣在原地的宁珂。

看着自己的双手，宁珂感觉脚底窜出的寒意直冲天灵盖，周身的血液凝滞，心脏被紧紧揪着，有股气堵塞在胸口让她呼吸艰涩。

她伤了盛冉，她唯一的朋友，都是血，她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她要出事了，她把命赔给她！

可是她的命怎么跟盛冉比啊！宁珂！你拿什么赔！

宁珂抬头看着染上一条晚霞的天空，身体被抽去了力气，跌落躺倒在地上，积攒在身体里的眼泪终于喷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现在没有力气想自己的命运，满脑子都是盛冉会不会死。

等宁珂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早就吃完了晚饭，方丽丽看见她就大声叱喝，“让你今天早点放学去供销社带瓶酱油回来，让你干点事都干不好。”

转而看到她脏乱狼狈的样子，方丽丽惊呼，“你这是上哪里野去了？搞成这样？”

宁珂低头不说话。听到动静的宁爸爸也踢踏着拖鞋过来了，“哼！”

方丽丽虽然有点生气，但也无奈，“把钱给我，我明天下班去供销社带回来。”

宁珂沉默地去掏衣服口袋，没有！裤子口袋，没有！

这时她才像突然回了神，把书包放地上，第一层、第二层，侧边，都没有！

两个大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把钱弄丢了！

宁爸爸不等宁珂解释，直接将她的书包倒着拧起来，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全到出来，有书、铅笔、小刀、直尺，还有，散落一地的糖……

“你是不是把钱拿去买糖了？”方丽丽拦住要招呼在宁珂身上的巴掌。

“没。”

“那钱去哪里了？”

“不见了。”

“那糖哪来的？”

“同学给的。”

“哪个同学，别人为什么给你糖？这些糖，起码得两块！”

“之前，借我运动鞋的同学。”

“没有说谎？”

“没。”

“有没有同学家里的电话，打电话核实下。”

甘剑锋给的电话，那天晚上就被宁珂丢了，“没有。”

“宁珂！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你是什么人？别人给你两三块的东西？”方丽丽终究没有拦住盛怒的宁爸爸，拖鞋扇在她脸上，后颈上，背上，胳膊上。

干涩的眼睛看着宁爸爸的脸有些模糊，不用猜也知道，宁爸爸的一定是气疯了。

她怎么做什么都不对呢？只要涉及到她，爸爸就敏感易怒。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像她朋友的朋友，也被她伤了，妈妈为什么要把命给她啊，好累啊——

打吧，打死她吧，反正盛冉要死了，宁珂这样想着，一动不动，似乎身上的疼痛已经抽离她的身体。

“老宁，别打了，孩子们都醒了。”宁爸爸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啪一声将拖鞋丢地上。

“再说了，盛家那么富裕的人家，不在乎那两三块钱也正常，等明天再说？”

方丽丽这话倒是郑重宁爸爸的心思，“跪着！”

宁珂熟练地去老地方跪着，余光中看见门边探出的三哥四哥，她想扯出一点微笑，但失败了。他们也没管她，发出长长的“嘁——”，就把脑袋缩回去了。

这夜非常漫长，宁珂看着瘦瘦巴巴的，其实很少生病。

但到后半夜的时候，她就感觉脑袋越发昏沉，浑身使不上力气，脑袋抵在墙上支撑着身体。

第二天清早，宁珂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就这样头顶着墙迷糊地睡了一夜。

潜意识里，宁珂就感觉她得去开这个门。

四肢酸软无力，头晕目眩地，宁珂踉踉跄跄地跌到院门那里，一路上的撞到的东西也没力去扶。

兴是半天没有得到回应，门外的人有些不耐烦了，拍门更加用力，“砰砰砰”的声音震得宁珂头更沉了，就连在屋子里的大人也惊动了，急忙地披件褂子往外跑。

宁珂终于把门栓拉开，门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整洁的中山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上打着发蜡，油光水滑的。

这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结交的人！

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宁珂心头发颤，发有一种直觉，这个人来跟盛冉有关，盛冉怎么样了？是不是死了？她什么都没有，她把命赔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