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夜行 第6章 第6章 盛冉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正在角落奋笔疾书的宁珂下意识抬头看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以为是自己一直坐在这里打扰他们大扫除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走。”

“冉姐跟老师要你呢，怎么走了？”拿着扫把的甘剑锋及时出声阻止，虽然他不知道盛冉要做什么，但他无条件拥护头子。

“我，要我做什么，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写作业，没听见。”

黄老师上前轻声细语，生怕惊到了这个胆小的学生，“从下周开始，你的值日组就换到盛冉他们组了，好好适应。”

黄老师甚至不等宁珂的意见，就招呼大家该干嘛干嘛，然后离开了。

宁珂看着盛冉的后脑勺，欲言又止，她想解释上午不是故意要管她，但可以去解释会不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很矛盾。

默默叹了口气，宁珂就将帮盛冉写好的作业放她课桌上，背上书包回家。

刚走到门口，前面就窜出来一个人，差点撞上，宁珂赶紧后退两步，“啊，对不起。”

抬头，就看见盛冉面无表情的脸，以为她又生气了，宁珂迅速让开道。

“今天早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

宁珂惊愕，没想到她居然会道歉，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肯定遇到烦心事，没关系。”

看着小豆芽手足无措、还有点傻气的样子，盛冉心里的那股气莫名顺了，语气也软了些，“昨天回去，揉了腿上的伤吗？”

宁珂不敢说没揉，红花油的气味大，双胞胎最讨厌这样的气味，她不想节外生枝，只道，“好多了。”

“嗯，明天见。”盛冉背着书包就先走了，甘剑锋和潘红军在教室外面等很久了。

回家的路上，宁珂不断回想这两天的事，觉得自己变得矛盾又奇怪。

她遇到的人大多都有明确的喜恶，比如爸爸妈妈不喜欢她，所以她尽量避开；比如大哥二哥疼她，她也愿意在他们面前表露。之前这样做一直没出错。

但是盛冉是个明媚的人，她向往美好，那是她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人，但又害怕盛冉的喜怒无常，也不敢坦然接受盛冉的好。

盛冉对她表露好意，是不是盛冉也愿意跟她交朋友？

宁小五！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珂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赶紧纠正，如果别人要对你好，那是人家好，不是你好！

你是不是昏头了？醒醒呀，大哥花钱让你读书不是让你交朋友的，你只能靠读书才能过好日子！

虽然具体的过好日子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肯定比现在好！

第二天盛冉又来得很早，看到桌上的作业本，感觉有些牙疼，用劲咬了咬后槽牙。

随手翻翻，上面的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听话守规矩的孩子写出来的，越看越好笑，“宁珂，你不会以为老师不知道这不是我写的吧。”

已经拿出书本准备早读的宁珂一愣，对啊，她应该模仿盛冉的字迹才对，下意识拍脑袋，“好，我今天模仿你的字迹。”

“不用你写，这些我都会，写了也没意义。”

宁珂认真想要换个什么方式表达感谢，“那以后值日我把你的活包了，这样行吗？”

盛冉不做声，宁珂就当她同意了。

“你那儿还有创口贴吗？”

“有。”还是之前盛冉给她的那一盒，包装上还染着紫药水。

“给我几个。”盛冉对着小镜子，用纸巾轻轻擦掉伤口溢出的液体，然后贴上新创口贴。

“你的腿好些了吗？”

猝不及防话又说到宁珂的腿上，她吞吞吐吐回道，“好，好多了。”

盛冉随手就将创口贴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抛到宁珂座位后面的垃圾桶里，“裤腿拉起来给我看看。”

宁珂不动，盛冉就直接上手，看到她膝盖下面的淤青范围变大了，但颜色还是像前天那么深。

“你自己没揉？我不是让你回家热敷之后上红花油吗？”

“我早上用了的。”

“我问你晚上有没有照我说的做！”

宁珂闭嘴了，盛冉胸口刚顺下去的气又上来了，“我真的没见过你这样蠢的人，饭都喂到嘴边了不知道咽吗？听我的就那么难吗？”

“我……”宁珂想反驳说自己不蠢，但又怕还嘴让盛冉更生气。

她还记得昨天上午盛冉凶她的时候，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这是畏惧被关注的人最害怕的场景，过一会儿同学们就会陆陆续续来了，她不想今天又上演大戏。

“想说什么，说！”盛冉的脸上全是逼迫。

“我不是故意不用红花油的，回家我热敷过了，但我两岁多的弟妹闻不得那个气味，所以就没用红花油，但是我早上用了呀。没有不听你的。”

宁珂一字一句认真解释，盛冉表情有些缓和，但在宁珂看来还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你弟妹不喜欢闻，你就放着自己的伤不管？”

“我没有不管呀。”

“你……”盛冉还想再教训她几句，这时候甘剑锋来了。

“冉姐，你今天怎么又来这么早，都不等我。”

盛冉就没有再跟宁珂说下去，瞪了她一眼就会自己座位上去了。

宁珂也很难过自己又让盛冉生气了，她知道盛冉在关心她，但她也没办法呀。先不着急，放学她再跟盛冉好好说说。

结果刚放学，盛冉又不见了。

等第二天，她脸上又多了几道伤口，这次宁珂学乖了，没有多嘴，但却被盛冉又拉到顶楼音乐教室。

看着她熟稔地掏钥匙，开门，宁珂好奇道，“你怎么会有音乐教室的钥匙？”

“校领导是我爸的朋友，他知道我会弹钢琴，说不能浪费我的天赋，把钥匙给我，让我想什么时候来练琴就来。”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钢琴。”

宁珂明了，看来这又是一波假公济私，不小心被她这个小喽啰知道了。

盛冉像之前那样让宁珂把腿搁在她膝盖上，但宁珂今天穿的裤子很旧看着脏脏的，她怕把盛冉的水粉色长裤弄脏了。

盛冉漂亮的眼睛就直直地瞪着她，宁珂败下阵来，乖乖放好腿。

“知道我前天干什么去了吗？”

宁珂不知道盛冉为什么会提这个话头，摇头。

“为什么你那么顾忌你弟弟妹妹的感受？”

“他们比我小啊，我是姐姐就要让让他们。”宁珂想也没想直接道。

“为什么年纪大的就要让？”盛冉停下手里的动作，又直直地看着宁珂，眼睛里的戾气让宁珂心惊。

“我不知道。”宁珂低头避开目光，“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

“前天我后妈家的小侄子，在我家玩，把我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被我训了一顿后，背地里又跟我后妈告我的状，说我欺负她，让我后妈把我赶出去。”

“呵，你知道吗？我就把桌上的红酒瓶砸了，没人敢拦着我。我拿着瓶嘴对着他，那小子就哭得轰天抢地的，然后他妈就带着他走了，脸色难看得不得了。”

“那个家，我虽然不喜欢，但没人能把我赶走。”

“脸上的伤是玻璃渣子划的？”画面在宁珂脑海里自动形成，场景让人触目惊心，她关注的只有盛冉的伤。

“是啊。”

“那甘剑锋的伤？”

“他是在外面打架伤的。所以你知道吧，你不硬起来，是会被欺负的。”

听到盛冉的话，宁珂的心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酸酸涩涩的，“那今天怎么又多了几道伤口？”

“喔，昨天我爸从外地回来了，我后妈跟她讲了这事儿，我爸不相信我会干这样的事，我就又演示了一遍。”

“有时候也挺不想装的。”

盛冉此刻的表情不像之前易怒的样子，反而异常平静，淡漠，让宁珂有些心慌，伸手抓住盛冉的手腕，“盛冉！”

盛冉突然笑了，“怎么了？以为我疯了？我很正常，你不会明白。总之，你别像个软骨头人人揉捏，有人欺负你一次，就有更多人会欺负你。”

盛冉又补充一句，“就像我之前欺负你那样。”

宁珂身上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你没欺负我。”那些对她来说司空见惯，不稀奇。

盛冉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不想再说了，她耐心有限，能说这些话，已经不是她以前会做的事情。

之后的一个星期，每天早上盛冉都会帮宁珂揉腿上的淤青。

宁珂也按照之前的承诺，每周值日的时候把盛冉的活也干了，每到那天盛冉就会买汽水给大家喝，还会多给她几颗糖。

没有哪家的孩子不喜欢糖果，宁珂也喜欢，但舍不得吃。

盛冉给的糖果很漂亮，在阳光的照射下，半透明的糖衣折射出五彩的光，非常漂亮，像彩虹一样，就像她从前藏起来的那颗糖一样。

宁珂小学背后是一大片农田，中央有一棵要三个人才能抱成一圈的树，听说那棵树经历过干旱，经历炮火，大家私下都说那棵树有灵。

从宁珂上学起，只要有不开心的事，她就会爬上树看高处的风景，上面可以看很远很远，有一次她爬到更高处，在枝叶下她发现了一个树洞。

从此那个树洞就成了她的小秘密，里面盛满了她的愿望。

她也觉得那棵树有灵，只要把写了愿望的纸条扔进去，烦恼就会消散，或者变相地实现愿望。

“吃一口包了大块肉的大肉粽。”这是第一个愿望，到发现树洞为止，她一直记得户籍办公室的那个香喷喷的大粽子。

“梦见妈妈一次。”

“让爸爸对我笑一次。”

“尝一口彩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