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拔家臣以后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这天傍晚，新晋的侯爷卡着时候进了皇城，玄袍黑马直奔禁宫。户部侍郎李锐和在府前徘徊许久，听闻此消息后也立即进宫求见圣上。

萧意欢拍拍手站起来：“走，去看看热闹。”

这是萧意欢搬离皇宫以来第一次主动进宫觐见皇帝。

萧齐国风富雅，皇帝散朝后在重明台处理政事。九层白玉阶梯扶摇而上，花椒筑墙，朱红檀木绘龙刻凤。

萧意欢绛红色金丝长袍曳地，鬓发点翠，踩着白玉阶梯拾级而上。她身后跟着将近二十个宫人，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的八角宫灯。周围天光昏暗宫墙威严，萧意欢的身影连带着周围的灯火幢幢一片蔓延开来。

殿前白玉栏杆的拐角处，三皇子大步流星赶来，隔着数米远与萧意欢对上视线。

一方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嘲弄，一方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怒气。

萧轩盛看着萧意欢面色不定许久，最后率先甩袖进入大殿。

萧意欢也不气恼，悠然自得地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殿门两侧的小太监连忙垂头，恭恭敬敬替她掀开帘子。

入冬以来萧齐皇帝身子越发不好，重明台殿里生了地暖，热烘烘一片。

萧意欢走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坐在上首翻看一份书册。他底下站着五个人，除了刚进来的萧轩盛和在他脚边跪着的李锐和之外，还有站在对面的太子与大理寺丞。

卫绛风站在几个人正中间。

他青玉束发，玄黑长袍身长玉立，神情自若，站在两位龙子身边也毫不弱气。

皇帝见到萧意欢进来，皱着的眉头松开一点，摆摆手，旁边的王德全立马为萧意欢搬来了案桌。

萧意欢身后的挽媱为她提起裙摆，萧意欢既不看皇帝也不上前行礼，动作自然地在位子上坐下。

头回见到这一幕的大理寺丞眉心一抽，对元昭公主受宠程度的认知更上一层楼。而李锐和膝盖以下全麻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出了满头冷汗。

萧轩盛见状心中怒气更甚，语气冷硬地开口说道：“皇妹这是什么意思？”

萧意欢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皇妹若是突然记挂父皇身体，不如先行去偏殿等候。”萧轩盛不愿让萧意欢留在这里：“重明台大殿是内阁重地，不是女子该进的地方。”

萧意欢听了这话只觉得有些好笑，她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萧轩盛：“今晚上风大，你莫不是被吹昏了头。”

“什么？”

“本宫统管私库，封号元昭，享正一品待遇俸食。”萧意欢讽刺道：“你除了排行老三以外还有什么，也敢来指教本宫？”

这话犀利，没有给萧轩盛留半分脸面，刺得萧轩盛双手握紧，一张俊脸面色阴沉。太子站在一旁差点没笑出声来，恨不得为萧意欢这番话抚掌叫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皇帝坐在上面不发一言，好像没听到萧意欢的话。他戴着玉扳指的手压在卫绛风送上来的册子，慢腾腾地一页页翻动。

三皇子被萧意欢反将一军后闭上嘴，没再开口说话，大殿内越来越安静。

李锐和面上一副忠肝义胆自责懊悔的神色，跪在地上流的汗也越来越多。

“说罢。”

萧齐皇帝终于开口了，手指依旧压在纸张上：“给朕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李锐和把心一横，抢在所有人前面开了口。他双手高举过头顶，结结实实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谁知皇帝就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册子指着卫绛风：“卫卿，你说。”

卫绛风走上前抬手行礼，玄袍随着他的动作摆动，长袖垂在身侧

“回禀陛下。”卫绛风声音清越，吐字亦是不紧不慢，眼神微微垂下落在前方：“臣已查核那两位老者所言非虚。”

“此二人为南化县永宁村人，几日前官吏征税称说县衙田绢记录有误，要收回二人田产。其子与官吏起了冲突，不慎跌死，至今停灵于那十亩田前不曾下葬。”

萧齐皇帝拿起那本册子：“这也是你查到的？”

“是。”卫绛风神色依旧淡淡：“太子予臣腰牌，臣得以入府库查看田绢数目。南化县县令侵占百姓田产十余年，数目高达数百亩。我朝重农，事关田地分毫之差记录详细，不曾有误。”

“啪！”

皇帝突然抬手，狠狠将这本册子砸在地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站在卫绛风身后的四人，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见到皇帝怒容皆是垂下头。

“区区一个县令，也敢公然侵占百姓田产！”皇帝平生最为痛恨的就是官吏如同吸血蚂蟥般叮在萧齐王朝上下食百姓血肉：“这还是在朕的京城附近，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萧齐百姓，朕的子民，又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萧轩盛闭了闭眼，猛地上前一步：“父皇息怒，此事尚未调查清楚，无需如此大动肝火，伤及身体。”

“皇弟说这话还真是有意思。”太子冷不丁开口：“人证物证俱在，皇弟倒是说说看这里面还能有什么误会。”

李锐和在萧轩盛的视线下猛然反应过来，颤颤巍巍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开口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我朝田绢计算复杂，官吏在核算时记录出错也是有可能的。”

太子冷笑一声：“有错就应该改。这南化县县令先是逼死人子，又逼的百姓状告无门，徒步跋涉上京来告御状。若不是恰好被徐峰将军发现，那两位老人家怕早就带着冤枉冻死荒野，还能像现在一样，将冤情上达天听？”

“是是是，殿下说得是。”李锐和连连点头，依旧是跪在地上没有动：“臣身为户部侍郎，自诩兢兢业业多年从未有过松懈。可是这南化县距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其县令犯下如此大错，户部核算田税时居然没有察觉，是臣失职，是臣失职啊陛下！”

皇帝沉默了一会，闭上了眼：“此事不可轻怠，务必严查。王德全！传朕旨意。”

王德全在旁边弓着背哎了一声，连忙挽起袖子提笔沾了笔墨。

“南化县公田侵占案，由大理寺丞亲自办理，由...”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由卫侯督办。”

萧意欢垂眼，精致华丽的护甲抬起轻划过鬓角。

萧轩盛看着她，不由得握紧拳头咬着牙。卫绛风是萧意欢的人，让他去查案子与把脖子放到萧意欢刀下无甚区别。

“陛下！陛下！”李锐和膝行几步，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结结实实的声响：“臣愿意协助两位大人办理此事，查清真相，还我萧齐百姓一个公道！”

“父皇。”

萧轩盛也紧跟着出声：“李大人多年以来尽心尽力，今日听闻此事后也是主动进宫认罪，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不如就让李大人一同办理此案，给李大人一个了却心结的机会。”

他话说得越是体面，萧意欢就越不想叫他如意。

“欺占公田上百亩可不是一件容易遮掩的事。”

萧意欢凤眸眼尾扬起，深红的胭脂泅开，像是在额角两侧贴了两朵艳丽的桃花。

“若是此事被查为真，户部侍郎也不会无事可做——仔细查查看户部，若是在高处无人包庇，区区一个县令，芝麻大小的官，还没这个瞒天过海的本事和胆量。”

萧意欢说这话意有所指，几乎就要让李锐和心脏漏跳几拍。

他嗓子眼干涩，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殿下说得是。”

萧轩盛在一旁阴沉地看向萧意欢：“皇妹许久没进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政事有了兴趣？”

“本宫对有些人争权夺利互相撕咬的狼狈事没有半点兴趣。”萧意欢目光盈盈，自然地向旁落在卫绛风身上：“只是近来本宫与卫大人流言不断，本宫深知卫大人的本事才华，却也不得不担心有人抓着这点诬蔑卫大人品性。”

“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她话说得轻轻巧巧，语气却是今晚最为温和的一次。

听了这话，王德全拿着笔的手差点一抖，皇帝原本闭上的眼睛也睁开了。

九五之尊的目光先是看向卫绛风，停留片刻后又转回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流言？”皇帝的眉头皱起来，面色严肃：“什么流言？”

“呃，陛下。”王德全在旁边连忙开口解释道：“那都是些不足以为道的流言蜚语，有些小人闲得慌乱嚼舌根罢了，做不得真。”

王德全作为大内总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术早就修炼得炉火纯青。可这次他这话说出来，非但没能让皇帝皱着的眉头松开，下面站着的卫侯也跟着紧紧皱起了眉头，面色看上去不大高兴。

什么叫做流言蜚语做不得真？

手也拉过了，背也背过了，卫郎也叫过了，烤兔腿也吃了——他与萧意欢分明就是有凭有据，怎么就是凭空捏造乱嚼舌根？

皇帝看了一眼萧意欢，像是有心要说些什么。只是嘴巴张开后又闭上，堂堂天子硬生生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萧意欢坐在椅子上，神色虽然自然缓和，但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上看一眼。

无人发现帝王突然微微弯了脊背。

“……此事，就由大理寺丞主理，卫侯督办，户部侍郎协助处理。”皇帝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