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顾元昭便已经将那道紧闭的木门推开了,木门开合的吱呀声同天边的炸雷一同响起,不多时,大雨便倾盆而下。
风将屋内唯一的烛火吹得跳动几分,借着微弱的火光她步伐匆匆的踏入屋内,视线扫过满地的狼藉,她这才发觉,这里的情况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
地上是四散的瓷器,其中还残留着点点血迹,在烛火下,她瞧见这点血迹最终指向的则是那道不安的影子。
许是方才挣扎之下,他身上素色的寝衣有些乱了,松垮的衣领下是胸口处不断起伏的弧度,顾隐白低垂着的头,垂下的发丝顺着呼吸而晃动。
顾元昭也来不及所思量,便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视线低垂,望着他唇畔咬出的血痕,眉头微蹙。
“兄长怎会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她伸手用指背轻拭去顾隐白嘴角的血迹,望着他素色寝衣上那抹明显的殷红,以及掌心处那道还在不住淌血的伤口。
虽说是在斥责,可其中所含的却更多是心疼。
顾隐白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似是没料到对方会不顾自己的话便踏入,眸中闪过几分惊诧,但很快便恢复成平常模样。
他将手缩回掩在袖中,对她的话也只是偏移开视线,语气是强装的镇定,“夜已深,你怎不回屋内好好休息?”
顾元昭瞧着对方明明脸色苍白的厉害,却依旧强装镇定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气恼。
她赌气似的将他藏在袖中的手掌拉起,瞧着其中还未干涸的血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兄长如今这般是要我如何安心休息?”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微愣,明明自己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可方才语气中的气恼与烦闷究竟是为何而起?
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表面的兄妹之情不过只是个幌子罢了。
那么自己此刻又是以什么立场在对着他发这莫须有的脾气呢?
顾元昭想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在这个情况下,自己无法眼睁睁瞧着对方这副模样而装作无事发生。
“元昭……这是在担心我?”
顾隐白瞧着被对方握在掌心的手,殷红的血迹将她素白的指尖染上几分绯红,而对方掌心的温度也一点点的传达到自己的手心,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有些贪恋对方手心的温度,也享受着来着她此刻的关切。
窗外惊雷炸响,空气中夹杂着来自雨水潮湿的气息,而屋内,仅只剩彼此二人相互依偎。
顾隐白好似短暂的从过往的梦魇中抽离出来,像个不知足的孩童般,迫切的需要来自对方的回应。
手心的温度在一瞬间好似变得格外灼人,顾元昭望着他的视线,风携着雨水穿过屋内,下一秒跳跃的烛火便被吹熄。
唯一的光源熄灭,她的眼前陷入短暂的一片黯色,可就在这片黑暗中,顾隐白的双眸却亮的厉害。
他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可却是这样的一双视线,在望着自己时,其中却包含着许多复杂情绪。
这是顾隐白头一回在她面前流露出这副模样。
鬼使神差般,顾元昭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兄长怎像个孩童一般,非要个答案。”
说着她便站起身将刚刚熄灭的烛火燃起,回头时所瞧见的,便是顾隐白含笑的眸,他垂在袖中的手血迹也已止住,只是视线总是不自觉的落在自己身上。
顾元昭撇开视线,有一瞬间竟觉得对方那番视线灼人的厉害。
她转过身,寻出药膏后便重新走到顾隐白的身侧,朝他的方向伸出手。
而顾隐白则分外配合的将被瓷器划伤的手覆上她的掌心,血虽说已被止住,可这伤口却瞧着也有些可怖。
在烛火下自己方才瞧清这伤口,掌心的皮肉都已外翻,这绝不是无意间划伤才会形成的。
顾元昭视线一瞥,便瞧见半掩在对方衣摆处那一角碎片,瓷器一端被血水浸染,想必在自己进屋之前,他便是紧握着这个碎片好令神智清明。
顾隐白一直都是如此吗?在雷雨时靠这种方法依赖着痛觉使得自己保持神智清醒。
在他的身上,好似藏着许多谜团。
似是发觉自己的视线,顾隐白微移了下身子便将那块碎片挡下,这样欲盖弥彰的举止倒不像他往常的作风。
顾元昭没戳穿他的异样举止,只是垂眸细心的给他伤口上着药。
自始至终,她都没开口询问自己今夜异样举止的原因。
“元昭……”顾隐白垂眸望着对方低头上药的动作,哑然开口,“多谢。”
沙哑的话语响在耳侧,顾元昭没有抬头,只是上药的手微顿上片刻,她知晓对方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对此也只是低声道:“兄长也帮了我许多,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兄长……
明明从她的口中听过无数次的词,在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却是叫他心口有些烦闷。
是啊,对他们而言,彼此间最深的羁绊不过只是这一个兄妹之情罢了。
仅此而已……
屋外雷雨渐停,清淡的玉兰香同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一同萦绕在鼻尖,他今夜难得没再梦到那片大火。
梦中没有那火海,而他也不用再亲眼瞧着身着宫装之人奔赴火海却无能为力。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鹅黄的身影,在大雪之日,她就像是道明媚的日光,猝不及防间便闯入自己阴霾的梦中。
杏仁眼中清晰的映着自己的模样,就这样笑吟吟地牵起他的手,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不是身为顾家的养子,而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名字。
意识到的一瞬间,顾隐白骤然惊醒,他捂着心口,感受着来自胸腔处如雷的搏动,对于梦中的那个身影却是心情格外复杂。
明明他一遍遍告诫,自己对她只是寻常的兄妹之情,可不知道为何,好似从那日马车时起,自己对顾元昭的感情便在悄然中发生了改变。
他理不清这种复杂的情感究竟代表着什么,或许这对自己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
他不该生出这荒谬的情感。
本该如此的……
——
许是昨夜才下过雨,晨起时的空气带着几分凉意,今日节令假便算是结束了,宫内早早派人前去各家府中请伴读回宫。
顾元昭站在马车前,乳母瞧着,心疼的替她披上一层外衣,伸手比比划划着,大意是让自己在宫内多加小心。
面对乳母关切的话语,好似让她宽心般,顾元昭伸手握着她的手,对此也都笑着一一应下。
瞧着对方这般懂事的模样,乳母忍不住便朦胧的泪眼,侧过身伸手将未落的泪拭去。
宫人没有给她们太多的叙旧时间,在旁不住的催促着,顾元昭拜别了乳母,在坐上马车之后,她下意识地回眸望向顾家大门的方向。
好似期待着什么,可直到马车缓缓驶出,她也没能瞧见那道身影。
顾元昭轻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是伸手将车帘轻轻放下。
顾家高阁之上,顾隐白望着那辆马车一路摇晃着驶离顾家,直到马车越来越远最终融入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