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灼 第15章 棋局

离城入夏后暑气倒是一日比一日越甚了些，就连学宫外不断摇转的水车也无法将屋内温度降下，宫人将四角的冰块换上一轮，而熙宁公主则依旧是微皱着眉的模样。

位于讲位上的学正手拿着书页侃侃而谈着经书论道，瞧着公主这般懒散模样即便心中不满却也只是生生忍下。

谁人不知这熙宁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入学而已，倒是带了这般多的伴读伴其左右。

恐怕上学是假，消遣是真。

这令无数学子憧憬的最高学府如今竟成了皇室子弟消遣玩乐之处，倒是荒谬。

若如今依旧是肃朝当权，恐不会沦落至此，只可惜……

林学正轻叹了口气，将手上书卷放下，视线一瞥，望着计时水钟最后落下的水滴，这门课也总算是结束了。

学正见此动作迅速的将桌上物件收拾妥当，待做完这一切后，便立马转身离开了，好似并不想在此地多留一般。

见对方身影消失不见后，底下的那些世家千金则纷纷松了口气，林学正为人刻板，惯是见不得学生课上散漫，而公主却又根本无心上学，倒是惹得学正频频侧目警示。

公主有陛下撑腰自是无所谓，苦的倒是底下的那些个伴读了。

不过好在今日课程少，这上完了最后一课便可回到住处休息，可公主未有动作，她们身为伴读也不好先离开，也只能在原地等对方发话。

萧明珠对这枯燥的论道课程并不感兴趣，见这课也结束了，便伸了个懒腰回眸朝着伴读莞尔一笑道：“今日课程既已结束，那我便先走了，各位姐姐自便。”

说完后好似有意无意的望了眼顾元昭的方向，可她什么话也没说，只瞧上一眼后便起身缓步离开，四周人见此也没再多停留，将桌上物件收好后便三三两两的往住处走去。

“今日怎么好像比昨日要早些下学，我昨天上到之后还会有些瞌睡，可今日还没来得及困就结束了呢。”

“是你出现错觉吧，水钟和昨日的蓄水量都是相同的，哪有什么早不早。”

伴读议论的话语传入自己的耳中，顾元昭视线落向静置在一侧的水钟，眸中视线也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她倒并不着急离开，待学宫内只剩自己一人后，她缓步走倒水钟身旁，左右瞧了瞧后，竟真发现了几分端倪，怪不得伴读觉得今日时辰比昨日要快些，原来是有人在这水钟上做了手脚。

水钟虽说结构并不复杂，但那些世家千金可不会专门研究这些，想必是公主所为了。

那时的对视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顾元昭轻叹了口气，每日课后学监都会来巡查课堂用物，这动了手脚的水钟可瞒不过去，这小公主倒是任性，竟只用这眼神让自己替她善后。

还真是孩童心性。

好在公主给自己留下的时间够多，能将她遗留下的机关处理干净。

——

将事情都处理完毕之后，顾元昭缓步踏出学宫的大门，外头灼人的日光令她不自然的微眯了眯眼，而在离开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顾小姐。”

清亮的声音响起，顾元昭回头望去便瞧见站在自己身后之人，手上抱着几个卷轴，藏蓝的衣袍上用银线绣了云鹤纹样式，墨发高束起，以发冠束之。

面上好似总带着这番笑吟吟的表情，以一副亲切模样示人，也不会引起对方太多戒备。

见到的第一眼她便认出对方是这的学监，虽说不知他为何叫住自己，但顾元昭依旧朝着他的方向行了一礼：“学监是有何事要交于我吗？”

宋学监见此面上也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垂眸望着手上卷轴，低声道：“监丞大人方才急着唤我过去，可学录却还等着我将这卷轴送到书房……”

他这话里的意思顾元昭也听明白了，虽说她按现在的身份而言在这学宫多加逗留也有些不妥，可若是眼前学监所托的话，便有了正当理由，正巧，她倒也想探寻一番学宫内的构造。

想着便嘴角扬起一抹笑，朝着对方轻声道：“正巧我此刻也无事，这卷轴我可以替学监去送。”

“如此便劳烦顾小姐了。”似乎是就等着对方这句话呢，宋学监当即便将手上卷轴通通都交到她的手上，而后也不等自己说些什么，转瞬间便只能瞧见他的背影了。

顾元昭抱着怀中的卷轴，瞧着对方匆匆离开的模样，还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去往书房的路不远，但其中要经过一处小花园，此刻正直盛夏，莲花池内的青莲皆已盛放，在夏季的风中轻颤着。

园内四角开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它们紧挨在一起，瞧着心上也愉悦不少，此处应当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花与花间的距离竟都一模一样，瞧着这花，好似都能看见打理之人一板一眼的模样。

而夏季多骤雨，还未等她将卷轴送到，不过一会功夫便在晴日中下起了雨丝，而瞧这样子倒有越下越大之感。

顾元昭护着卷轴慌忙下便跑到不远处的凉亭处躲雨，仔细查看着卷轴上是否沾倒雨水，好在自己保护的好，上头并未沾上水渍。

见此她才放下心来，将卷轴安置在一旁后，便取出帕子擦拭着衣上雨水，直到此时，顾元昭才发觉凉亭内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棋盘。

以玉石雕刻成的棋盘在光下透出几分微光，能瞧出这块玉石成色极佳，竟能将此刻成棋盘，想必此物的所有者非富即贵。

不过在这以奢靡风盛行的堰朝之内，这区区一个玉石棋盘倒也正常。

顾元昭坐于棋盘前，望着外头短期内不停的雨，倒觉得有些无趣。

反正这雨也没那么快停，总该找些法子打发时间才是。

想着，视线一转便望回到面前的棋盘，手微抬，将握在掌心的棋子不规则的撒落在棋盘之上。

棋子轻扣的声响如雨落珠盘，脆响声停后，她垂眸望着布下的棋局，伸手取过一枚白子置于棋盘之上，在这突如其来的骤雨之中，只有她一人在亭中对弈。

其实刚开始顾元昭对下棋并没有多大兴趣，或许是与顾隐白相处的时间太长，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懂了几番门道，那时的顾隐白很喜欢在思考问题时自己同自己对弈。

她瞧见过几次，顾隐白随手落下的棋局毫无章法可言，实在是不懂这样的局有何可解。

而那时的他也只是嘴角带着几分淡笑，那双好似永远能看穿人心的眸望着眼下棋局，犹如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那时的自己并不理解，可到后来，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发觉不知何时起，她便如顾隐白一般，习惯在思绪纷乱时与自己在棋局之上对弈。

在与自己博弈的过程中抽丝剥茧，越是接近破局，她的思路便越发清明，好似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与顾隐白倒是越发相像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顾元昭便轻叹了口气，垂眸望着眼下棋盘，不知是否因她思绪乱了，如今的局面倒是成了黑白二子间僵持不下的局面，她举棋不定，对接下来落子之处也犹豫几番。

也是这时，外头淅沥的雨声也渐停了，顾元昭瞧着放在一旁的卷轴，也无心再顾及这局残局，刚刚已经在此处耗费太多时间了，若不早些将东西送去的话，恐怕挨骂的便是自己了。

想着便抱着卷轴匆匆而去，在她身影消失在拐角时，花园内缓步走来一人，象牙白的衣袍顺着动作轻晃，骨节修长的手将纸伞合起，朝着凉亭中走去。

低垂的视线落向棋局上陷入僵局的棋局，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无悲无喜，即便自己之物被他人随意摆弄也不恼，反倒指尖取过一枚棋子轻落于棋盘之上，垂下的发丝掩去其眸中思绪。

……

将卷轴送到的顾元昭重新回到凉亭之中，本想趁着无人发觉将棋悄悄复原，可等她到时，一眼便看出了异样。

这局原本应当是僵持不下的局面，竟……解了。

——

地上四散着被雨水打落的花瓣，石桌一角残留几分未干的水渍，以及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那股气息淡的厉害，同雨后泥土香混合在一处，倒是叫人分不真切。

顾元昭垂眸望着眼下棋局，指尖轻抚过那颗解了全局的棋子，指腹感受着来着玉石温润的触感，她面上表情未变，只是眸中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这棋盘既是他人之物，那么此刻解残局的……究竟是这物件的主人，又或是，一个过路消遣之人？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也已经不重要了。

顾元昭伸手将棋子全都归类妥当，瞧着眼下空荡荡的棋盘，她摩挲着指尖棋子，不知为何，好似鬼使神差般，便在棋盘上重新落下一子。

自己忽然就很好奇，这个能轻易解开这盘棋局之人，究竟是谁。

而这枚棋子则是一个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