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降临,室内已经不剩一丝日光。凌川就默默地打量着门口静立着的少年,那是她的父母收养的儿子。她看到一条单薄的人,阴森森的,像蛇一样,不声不响地进了家门。
“你好,我叫凌岚,第一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少年的声音被他的主人提到了平时不会用到的音量,在破与不破的边缘堪堪地徘徊。
“你好。”凌川从容不迫地回应。
“凌岚?是一出生就姓凌的吗?”她紧接着发问。
“小川!”父亲制止的声音响起。
凌川立马轻笑出来,“哈哈,别紧张啊,我又不会吃了弟弟。”她从沙发上起身,作势要回楼上去,却刻意经过那少年,抬起头在他耳边悄声开口,“可是,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凌予州困惑地回头,目光紧紧跟随离开的人的背影,却只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木质香气。
“叩叩。”她母亲敲响了卧室门,“小川呐,长辈们都到了,就等你了。”
“我不去。”
空气瞬间凝滞,俯身在床上的女人吸了口气,继续坚持开口:“小川,听话。”
“你明明知道他是谁。”
“他……是你爸爸的儿子。”
“他不是亲生的,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凌川曾经偷偷跟踪过父亲和那个第三者,发现那个女人竟然也处在婚姻当中。她偷偷拍下那一家三口的照片发给父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没过多久,她在父母的争吵中得知,那个女人带着儿子离婚了。从此,她家再没有安生过。
“我赢了,恶人自有天收。”
“那怎么老天不把我爸收走。”第三者癌症去世得到了惩罚,可为什么这段三角关系的罪魁祸首还没有得到惩罚?她翻过母亲的手机,手机对面的人发来一大堆的污言秽语,警告她母亲别再打电话骚扰。
母亲发出短信:“听说你还生了个儿子,拿回来给我带呗,这是我这个大房该做的。”那时候,家里还不知道凌予州和她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凌川总觉得这个世界的荒谬永远不会停止,戏剧的发生让现实生活中的看客目不暇接。她父亲提出收养凌予州的时候,她母亲居然也欣然同意。凌川猜想,她母亲一半是为了把“战利品”放在眼皮子底下欣赏,一半是家里迫切需要一个稳固婚姻的儿子吧。母亲不能再生育了,她争夺丈夫的战役里少了一把武器。
站着的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隔着被子抚摸里面缩成一团的身体,道:“没事,你在房间休息,晚饭我让李奶奶送上来。”
她转身离去,飘扬的鱼尾裙摆像一只翩翩的蝴蝶。蝴蝶在舞蹈,为它主人隐秘的胜利的喜悦。
清晨,一串电话铃声叫醒凌川:“出来晨跑。”
她到达山底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正在热身的成渝。他修长的双腿笔直又充满肌肉,看起来不像文化生,更像搞体育的。
二人热身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成渝问起凌川要填哪个学校时,她的思绪终于从家事里抽出,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才刚刚高考完的一个毕业生罢了。
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总感觉有操心不完的大事,她朋友姜洛就是这么评价她的。
“去北方吧,我喜欢下雪。”
“那么远,怎么想的?”
“我就是想远一点。”想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一点,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去。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可是她现在只能逃避。
成渝沉默了。
跑起来之后他们就都不说话了,即便只是在慢跑,他们也不会互相打扰。每当她快要坚持不住时,成渝会及时出现在她身侧。她会跟随他的步伐,模仿他的呼吸,享受他给的安全感。
去水库游野泳的大爷大妈都在往回走。
要下雨了,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
“其实,我有话和你说。”成渝率先停下脚步。
凌川看到他紧绷的脸庞,心里没由来的跟着紧张。她看到成渝就要张开的嘴,胸腔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北方真的很好!”
凌川抢先发出声音:“人生就是要去体验,去不一样的地方多看看,不然就白活了,你不用担心,北方真的很好!”她慌乱地解释着,就像在欲盖弥彰。
成渝呆愣地站在原地。
“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你的人生你要自己牢牢把握。”他的额头和鼻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碎发和睫毛遮住眼神,嘴角弯起,脸上挂着两个梨涡。
他落寞的神情令她恍惚。他真好看啊,她心想。
成渝抬眸,瞥见不远处的一个少年。凌川顺着那方向望过去,遮天蔽日的古树下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他在这里多久了?!
凌岚穿着运动服,瘦削但高挑。如果不是对他有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他其实就是一个正在抽条长身高的高二学生,出挑的外表还会吸引许多人的喜欢。
他一手拿着一把雨伞,让她想起水库边的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这个城市阴冷多雨,有经验的跑步者习惯在手里捏把伞,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
“今天有雨,我来给你送把伞。”他现在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了,口齿清晰、慢条斯理地阐述来意。
凌川都不敢相信,能说出那么多脏话的女人,能教育出这个得体的儿子。
成渝察觉到空气中难言的尴尬。他对她家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完全,但直觉她是不喜欢这个新弟弟的。
“伞给我吧。”
成渝朝凌岚伸出手。
凌岚视而不见,气氛一时间僵持住。
“爸爸不放心你,让我接你一起回家。”
呵,父子俩就是这么来讨好她的吗?
“我们走。”
凌川拍了一下成渝伸出的手,往车上跑去。凌岚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把手里的伞越捏越紧。
夜晚,热闹的KTV,灯光故意被人调得暧昧。
“一群大情种。”
姜洛对着房间里的同窗们摇摇头。大家点的歌几乎全是深情情歌,爱而不得的遗憾简直快要冲出宇宙。
“那什么……‘年少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语文课代表李琼补充道。
谁说毕业季是分手季呢?对于高三生来说,毕业季是一个盛大的表白季。白天走出校门时,凌川听到操场传来广播声。
“江流,OUT。”
“房丘丘,OUT。”
高三一班模仿当红综艺,在学校玩起了这款热门的综艺游戏。成绩好的班级,师资好,班级氛围好,还能借到整个校园作为他们的青春告别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我们班和别的班不一样,我们班——暗、流、涌、动。”
李琼凑到凌川和姜洛身边,眼睛里是掌握里诸多八卦的得意。
“很多人都喜欢成渝哦。”
“哦?谁?”
“就是那谁。”
凌川听着她们两个的没有实质内容的八卦,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李琼看了一眼凌川:“很多人以为你喜欢他。”
被点到的凌川被吓一激灵。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虽然他长得好看,成绩又好,但他对谁都很好,就像中央空调。”
“哦?看来你很看得起我。”凌川心中满是谢意。
“好多男生都喜欢王思意,其实我觉得她除了眼睛大了点,也没什么好看的。”
李琼转动眼珠,突兀地转移了一个新话题。
凌川姜洛微微皱眉,不愿接话。凌川将冰凉的酒杯放到桌子上,没完全融化的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琼,别说这种话。”姜洛开口。
李琼收敛了笑容,连忙开口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背后嘴别人。”
“嗯,因为这样,对你自己也不好啊。”凌川对着李莹笑出来。
王思意是年级的风云人物,她漂亮,有很多绯闻,高一一开学,就被古板的班主任盯上了。她也不辜负班主任的特别关注,从高一到高三,八卦不断。凌川不了解她,所以不会去评价她。她更不愿意看到女生之间相互对比,甚至是相互争抢、仇视。就像她家一样,有什么意思呢?
又一首暗恋的歌曲唱完了,房间里突然响起洪亮的欢快的萨克斯。
“啊,是谁点的猪猪侠!”
“我的歌,我的歌。”姜洛接过麦克风,拉起凌川,朝台上走去,场子一下子热了起来。
凌川在台上与成渝四目相对。她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忘记了回避眼神。眼神可以传递很多信息,她和他做朋友这么久,几乎没有看进过他的眼睛。
闪耀的黑色眼眸,专注认真地注视着她。她有点气恼,有时候,真的不怪她想太多。
第一次和成渝搭上话是高一军训完,班主任认为大家差不多都认识了,可以开始选班委了。结果没什么人参加竞选。班主任一个一个地点起名字来,问到凌川时,她灵机一动,“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班委的位置。”
邻座的成渝接了话:“欸?你不要自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