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池水边上,一位明艳少女披着薄纱,用脚一下一下撩拨着水中碎月。她身边另立着一位眉目清冷的侍女,素衣着身,手持一根玉笛,指间笛声悠扬。
月朗风清,美人嬉水,本应是一幅迷人心魄的美景,若没有不远处池中央厮杀的男子,和已经浮在水面的几具尸首。
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鲜血弥漫过水面,即将爬上少女的脚踝。少女默默抬起脚尖,却猛地被一双血手攥住。
“我做到了,”血手的主人披头散发,目眦红光,俊朗轮廓配上狰狞的五官,语气满是贪婪,“公主,我做到了!”
“按照约定,最后活下来的,就可以娶你为妻。”那血人痴痴笑着,捧着公主的雪足虔诚朝拜。
公主俯身,轻柔抚摸他脸庞,似是安抚。那人很是受用,眼神里的杀气渐渐褪去,被爱意取代。
而下一秒,他的瞳孔放大,连爱意都不见了。他微张着嘴,鲜血汩汩从脖颈溢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原本吹笛的侍女则从他身后拔出了扎进他脖子的刀尖——那是藏在她玉笛中的机关暗器,然后一侧身,由着他直挺挺倒进血池中。
侍女的素衣染成了血衣,但她似乎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她曲肘用衣袖抹干净凶器,将玉笛变回原样后插进腰间,又掏出块干净的丝绢,细细擦拭公主被摸过的地方。
“擦干净些,晦气死了。”公主收起刚伪装出来的温柔天真,鄙夷浮上眉头。
几个暗卫此时从暗中现身,用最快的速度搬运尸体和处理现场。半晌,这里回归了安详宁静,水声叮咚,刚刚的惨剧宛若一场噩梦而已。
“禀报公主,刚刚几位世子殿下因一些酒后的口角嫌隙而械斗,属下无能,赶到时已通通殒命,无力回天。世子身份尊贵,不忍横尸在外,吾等只得先将尸首安葬。”领头的暗卫跪在公主面前,煞有介事说道。
“哦,竟发生这等惨事?世子们青年才俊,将来都该是他国之栋梁,真是太可惜了。”公主佯装长叹一声,“念在我南周与他国有鱼水之交,传下去,明日全国为世子们举国葬之礼,不得怠慢!”
“是!”暗卫来无影去无踪,眨眼便消失了。
“雪芷。”公主唤道。
“奴在。”低头专心擦着公主脚踝地的侍女应声抬眸,公主掐起她的小脸蛋,顺势将一颗糖丸塞进人嘴里。
“本宫赏你的。”她粲然一笑,拍拍雪芷含着糖丸鼓起的脸颊。
雪芷知道,这带着些邪气的笑容,才是真正的桃夭公主。
次日清晨,桃夭公主伏在雪芷膝上,随意将青丝披散在人怀里。一边享受着雪芷的梳篦一遍遍摩挲头顶,一边听着寝宫外吹吹打打的哀乐。
“王姐!王姐!”一个焦急的声音伴随着哀乐从宫外嚷嚷进宫内,声音的主人一推大门便被门槛绊住,摔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颤颤悠悠进来的老太监连忙扑上去要扶,被他不耐烦地推开:“给本王让开!”
老太监赶紧连声应是,缩着脖子跪在了他身后,把头深深埋进了自己的干瘪胸膛。
雪芷此时也跟着跪下了。
闯进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郎,身上宽大的赤蟒王袍与他瘦弱的身躯并不合衬。稚气未脱的脸上紧锁着两根快拧成麻花的眉毛,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十分焦躁。
“北齐、西秦、东昭三国世子来周修习,前后才不到一月,怎么突然通通暴毙了?”年少的南周王怨气冲天,质问着眼前开始悠然施妆的姐姐。
“原因不是早就昭告天下了吗,喝多了糊涂酒,干了糊涂仗,然后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桃夭公主回答得轻描淡写。
“糊里糊涂,哼,现在三国国君正联合向南而来,那三个老狐狸可不糊涂,看你怎么向他们交代!”
“你是南周王,我又不是。他们要交代,也是先杀你,再杀我。”公主又悄悄补了一句,“等他们抓你的时候,我就从御厨房灶台后的洞里逃出去。”
声音不大,正好能让几步外的南周王听到的程度。
“你!”南周王气急了,随手拔出旁边侍卫的剑作势要刺,被老太监拼了命一把按住。
“陛下,万万不可啊。”老太监面对南周王,朝着桃夭公主的方向疯狂挤眉弄眼,连连摇头。
南周王被这么一拦,也冷静下来几分,拔出的剑自然不敢再对着自家姐姐。他举剑四顾,将目标锁定在屋里唯一一个面生的宫女身上。
“你是谁?”
宫女抬头,恭恭敬敬道:“回陛下,小奴名唤雪芷。”
剑就指在她眉心间,她漠然无视了刃上寒光,语气不紧不慢。
“她本是乐府里一个小乐师,被公主看中,今年刚来。”老太监附在南周王耳边悄悄耳语。
小乐师?
南周王思忖了一下,姐姐身边的一个小乐师,他还是欺负得了的。替姐姐善后惯了的南周王早就满肚子委屈,既不能迁怒于姐姐,干脆迁怒于姐姐宠爱的宫女。
他眯眼冷哼一声:“即得公主恩惠,就要知恩图报。本王今日就杀了你出去顶罪!”
说罢举剑便劈。
宫女躲也不躲,仍旧是跪在原处,淡然的眼神里见不到一丝恐惧,直看得南周王发毛。
不及他细想,电光火石间,“啪”地一声——
掀翻在地的南周王捂着腿满脸不可置信,喃喃道:“阿姐……你居然打我……”
“楚渐寒,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说本宫有罪!”桃夭公主素爱骑猎,她此刻怒气冲冲,取下墙上的马鞭一下一下朝自己弟弟身上招呼。
“你倒是说说,本宫何罪之有!”
“疼、疼、疼!嘶——楚花蹊,你疯了!”南周王楚渐寒被打得哭喊着满地乱爬,也气得叫出了自家姐姐的大名。
“楚花蹊,看你死了谁给你收尸!”楚渐寒一抹眼泪一跺脚,丢下一句狠话,就哭着夺门而出。
老太监踏着小碎步,急忙边追边哄,踏出门槛了又似乎想起什么,赶紧折返回来腆着笑脸给公主的宫门合上,如履薄冰的样子应该是怕极了公主殿下。
等楚渐寒的哭声远去了,公主将马鞭随手一丢,小声嘟囔:“我又没用力,至于哭那么惨吗。”
是夜,桃夭公主喜欢在月上枝头时,伴着雪芷的笛声入眠。
笛声已经吹到定昏三刻,雪芷放下玉笛,小心翼翼唤着床上人:“公主,公主。”
桃夭公主只嘤咛一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便梦游周公去了。
雪芷悄抚衣摆坐到公主床边,玉笛在她手中翻一花腕,锃得变成一把短刀悬在公主眼皮上。她用刀尖来回蹭过公主的睫毛,确定公主暂时不会睁眼后,才放心地收回刀:“睡相倒是乖得很。”
雪芷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大步走向公主专用的金丝楠木茶几,给自己斟满一杯上好贡茶,狠狠灌进喉咙。“这一天天地,可累死我了。”她揉揉腮帮子,又锤锤腰和腿,长吁短叹,“不是站着就是跪着,嘴里还得吹着,还不如当初就在乐府待着。”
一壶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雪芷刚抹嘴,余光就瞥见茶几底下有什么在反光。她弯腰,从底下捞出一柄长剑,正是白天南周王哭哭啼啼落在这里的。
她握剑随意把玩两下,想起今日这把剑抵在自己额头时南周王那句“你是谁”的质问,不由嗤笑出声。
曾经,桃夭公主也提剑问过她同样的话——
“你是谁?本宫好似见过你。”
桃夭公主确是见过她的,在三年前,她还叫绒儿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