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她 第4章 画

云向晓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平时不会说的话。

让戚无眠看完父亲的书然后给她讲读后感吗？

在那个莫名的氛围中，她看着戚无眠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她并不是真的想听戚无眠对父亲的作品有何评价。

她以前，很喜欢父亲的作品，在母亲去世之前。

她觉得父亲笔下的世界奇妙且美好，她曾经最喜欢父亲的文字了，即便她那时不过还是个孩童，认不得几个字。

父亲很喜欢描绘大海，他的作品里总是出现大海，仿佛是为了描述大海才有了这一部作品，她曾经这么觉得。

母亲死在那个海里之后，不光是她，父亲好像也一下子厌恶了他最爱的大海。

他把笔扔掉了，他放弃了自己的文字。

云向晓理解父亲的举动，她讨厌大海，恨它带走了母亲的生命，也带走了父亲的灵魂和他的文字。

她以为父亲会一直和她一样，讨厌着，怨恨着大海。

但父亲最终还是提起了笔，他与大海“和解”了，他说：

“沉湎于过去的人，今天也无法获得幸福。”

父亲自母亲去世后便很少与她说话了，他沉浸在创作中，他从来没有和那个大海和解过。

云向晓不知道如今父亲的文字变成了什么样。

或许充满了悲伤，充满了恨意，又或者是麻木。

她不知道，也一下子惧怕了去看父亲的作品，就如同害怕环绕这座城市的大海一样。

戚无眠不知道这些，她也许只是单纯对父亲的作品感兴趣，云向晓这样想着。

如果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父亲如今创作出的文字，或许是件不错的事情？

毕竟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阅读那些了。

“...”

云向晓走进了寂静昏暗的客厅。

家很大，有三层，比起其余人家，她家要大上很多，但也因为空间的庞大，使得她的内心愈发得如石沉大海般的...寂寞？

她浑身的力气在进入这个空间后瞬间被抽离，一下子陷落在柔软的沙发里，被周围的黑暗渐渐吞噬。

云向晓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觉得这个空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存在于这个空间的自己也飘飘然的，仿佛在太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饿了...

她感到胃部传来一阵抽痛，她的中午饭只吃了一块面包。

但她没有动弹，还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回来了？”

低沉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

云向晓挑了一下眉，原来他在家啊...

她没有回头看父亲，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也没什么心情去回答他。

“...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就自己热热...”

随着房门关闭的声音，父亲冷冰冰的声音也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嗯...”

云向晓知道父亲已经听不到她的回应了。

她坐了起来，转头看向了二楼，她父亲的书房在二楼，那个房间原本是一间放着些母亲画画用的颜料，一个杂物间。

父亲的书房在三楼，挨在母亲画室旁边。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将他写作的地方搬到了二楼。

云向晓很久没去过三楼了，倒不如说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三楼了。

那里是禁地...

她站起身，走向了冰箱，打开它，看到里面放着便利店里的那种速食品。

“不好吃...”

她自言自语着。

随后关上了冰箱门，从旁边的食品柜里拿了一块硬邦邦的面包。

经过父亲的书房时，她看到了从缝隙里透出来的丝丝光亮。

又要写一整晚了...她在心里默默说着。

其实她很佩服父亲的专注力，可以为了一件事倾注自己的全部精力。

其实她已经不会怨恨父亲对她的忽视了，越是长大，她就越是能理解父亲的悲伤。不如说，她现在正在变成第二个他...

她与父亲是极其相似的，遗传了他的多愁善感，也继承了他的固执。

只是她还没有找到可以像父亲那样倾注一切去做的事情。

云向晓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靠近洗浴间，每天要经过父亲的书房也算是让她比较不舒服的事情，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在意房间里的父亲在干什么。

只是在不停地写东西吧...

她打开了自己房门。

房间里的窗帘很少打开，比起客厅还要昏暗上几分。

她打开书桌上的台灯，这是她唯二的光源，有时候她也会打开房间里的电脑。

云向晓的房间很整洁，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桌子，沙发椅，书架，一张矮小的小桌子摆在床与书桌的中间，还有角落里一只巨大的泰迪熊。那是父亲送她的。

她将帆布包随意地扔在地上，然后坐进椅子里，啃着硬邦邦的面包，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上面反射出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云向晓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了戚无眠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

戚无眠总是笑着的，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笑脸，笑呵呵地跟人说话，她好像跟谁都能聊起来，即便是桥洞下那个疯了的乞丐，她应该也能跟他攀谈上几句。

可是云向晓觉得她的笑容很虚伪，那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是为了“笑”而笑。

“唔...”

云向晓皱了一下眉，硬邦邦的面包使得她的胃抽痛了一下，她有些不确定这块面包是否是过期了...

她想到前几天戚无眠曾经半开玩笑地跟她说：

“教我画画吧！”

她去教人画画吗？如果母亲没有去世，她现在恐怕会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画画吧...

云向晓把面包扔到了一边，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草稿纸，又随便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铅笔。

她今天很想在纸上做些什么...

于是，她开始动笔。

她一直在想像戚无眠这样的人，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会比她的内心世界要活泼一点还是像这种人表面一样庸俗...

戚无眠对她的种种招惹，是发现了新奇物种的感觉吗？

至少在云向晓这里，她觉得戚无眠是与她不同世界的存在，于她而言，戚无眠也是“新奇物种”...

“啊...”

等她回过神来时，戚无眠的脸浮现在纸上，那一张时刻充满笑意的脸...

云向晓皱了皱眉，这张素描，似乎有哪里不对...

然后她意识到了，应该给它画个背景？至少也搭配上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才行...

她笔下的戚无眠，比戚无眠本人要笑得更自然，更阳光，看起来更开心一点...

云向晓环顾了一下书桌，发现并没有她需要的东西。

如果想要彩铅的话...去母亲那找一定能找到，母亲的东西从来没有被收拾掉过...

可是那里是禁地...

云向晓的胃部又传来一阵抽痛。

出门吧...

饥饿感和胃部的不适，以及她想要在外面找到她需要的东西，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云向晓知道超市和小卖部应该都关门了，但她还是想碰碰运气。

父亲的房间里还是微微渗出些亮光，看来今晚她要和父亲过着相同的时间了。

走出家门的一瞬间，她感觉到呼吸通畅了些，外面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味，那是大海的味道。

这座城市的人休息的很早，街上除了路灯和几个陈旧贩卖机的亮光外，没有其余的光亮了。

云向晓感觉肚子里传来更强烈的饥饿感，她眉毛皱得更深，看向了路边的贩卖机。

好在那里面有些诸如薯片之类的零食。

“...”

在与路灯下拖着行李箱的女人对视的一瞬间，云向晓感觉到心脏久违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啊...”

女人微张着嘴，似乎有些意外地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云向晓率先开口，捏了捏手中薯片的包装袋。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明烟...

明烟走近了些，路灯昏黄的灯光照的她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

“想回来就回来了。”

她耸耸肩，无所谓般的说道。

明烟剪了短发，简单的白色衬衫，被她半卷起袖口，黑色牛仔裤。

“有必要这么晚回来吗？”

现在应该是十点多...云向晓嘟囔道。

“不想在人多的时候回来啊...”

明烟说着。

“现在可没有旅店给你住，婆婆也已经休息了。”

云向晓低着头，淡淡说道。

明烟比她高一个头，灯光在她的头顶上照下来，晃得云向晓有点晕晕的。

“是哦...”

明烟像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云向晓抱着薯片，抿了抿嘴，轻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说：

“来我家吧...只是住一晚的话。”

“可以吗？”

明烟似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夸张地说着。

“嗯...”

“那叔叔...”明烟顿了顿，“谢谢你了。”

“没什么...”

云向晓绕过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和明烟最后一次讲话是在明烟高三毕业典礼上。

那时候她们也已经有四五年没怎么说过话了。

明烟那时候还是长发，戴着细框眼镜。

她揉了揉云向晓的脑袋，只说了一句：

“好好加油吧！我在大学等你。”

那时候云向晓还不知道她考去了海外，以为她留在了附近的大学里。

当她知道，原来她离开了这座城市时，云向晓的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

原来，是可以离开这里的...

想离开...想远离这片大海...

这个想法一直深深地被埋在了她心里，直到现在，明烟回来了，她也想起来了，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为什么明烟又回来了，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

“好黑...”

明烟进到她家的第一个反应。

“不开灯吗？”

“没必要。”

云向晓慢慢走在前面，引着明烟上楼。

对于不习惯黑暗的人来说，这算得上一件难事，但好在明烟没有摔跤。

经过父亲房间的时候，云向晓察觉到了明烟的欲言又止，但明烟没有开口说什么，在她后面默默跟着。

“啪嗒！”

“唔...好亮...”

她房间里的灯还是被明烟一下子打开了，她的眼睛被耀眼的白光刺痛了一下。

“还是亮点好啊！”

明烟丝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不加掩饰地环顾着她的房间。

云向晓没有说话，默默地将她的行李箱拖到了房间的角落。

“睡这里还是去别的房间？”

她问道。

“嗯...睡这？”

明烟笑了笑。

云向晓觉得明烟除了样子，没什么变化。

还是跟以前一样自来熟，对待她的方式也跟以前一样。

云向晓点了点头，随后去了另一间空房，抱了一床被子。

抱一坨床单比她想象的要费力些，再加上她今天没吃什么东西，等她踉踉跄跄地回房间时，明烟已经站起身百无聊赖般的在她房间里四处走动着。

“让你这么费心还真是不好意思...”

明烟一边说着，一边急忙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了被子。

云向晓摆摆手，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还真是需要好好锻炼一下才行啊。”

明烟铺着床，头也不抬的说着。

“...才不要...锻炼...”

“这可不行！现在不锻炼身体，以后长大了有得你好受！”

“我已经长大了。”

“是吗？可是个子没长哦？”

“...长了。”

“现在多高？”

“...一米六。”

“不锻炼长不高哦？”

“...”

云向晓抿紧了嘴，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岁被明烟耍的团团转的时候了。

“好了！怎么样，收拾得不错吧？”

明烟站起身，颇为得意地朝云向晓挑了挑眉毛。

云向晓看着整齐的地铺，不禁嘴角上扬，点了点头。

“哦？你在画画？”

明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快步走向了云向晓的书桌，一只手扶在书桌上，俯下身去看。

“不...”

云向晓开口就想否定，然后想到了自己出门是为了找彩铅...

“画得不错嘛！”

明烟拿起了那张纸，在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像是母亲表扬孩子一般地夸奖着。

云向晓感觉耳朵微微发烫，她垂下眼眸，双手不自觉地绞紧。

“好漂亮的女生，心上人？”

明烟拿着这张纸，坐到了云向晓身旁，打趣般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不是，同学而已。”

云向晓否定道，脑中浮现了戚无眠那张笑脸，然后摇摇头。

“同学啊...”

明烟有些失望地又看向那张纸，语气中又充满了好奇。

云向晓感觉纸上的戚无眠笑得更加灿烂了，于是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名为“不爽”的心情。从明烟手里一把拿走那张纸，然后随便地塞在了书堆里。

“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她说。

明烟也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点头表示认同。

云向晓感觉饥饿感消失了。

在关灯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们二人没有说话，但云向晓知道明烟没有睡。

她其实有很多想问明烟的话，想问她在海外的生活，想问她大学是什么样的，想问她外面的世界，想问她为什么回来了...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黑暗中，这句话显得响亮异常。

“什么？”

云向晓不理解明烟话语中的意义。

她翻过身，试图从明烟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不，没什么...”

明烟没有再说什么，她翻身到了另外一侧，正好回避了云向晓的眼神。

云向晓躺平，看向天花板。

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吗？

她倒觉得自己跟以前相比，一点进步都没有...

她又觉得胃部传来了一阵不适感，然后她将被子蒙住了脑袋，不去感受那种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