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时,常顺在门外催道:“少爷,少夫人,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知道了!”蒋思成调整了情绪,又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别开头,将所有的悸动与欢欣深埋心底,生硬地对桃悦说:“整理好衣服,我们走吧。将这场婚事的来龙去脉禀报了父母,你也好离开。”
桃悦系着衣带的手一顿,心中“咯噔”一下,随即一口气顶了上来,她张了张嘴,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应了声“好!”心上却暗自哼了哼,“你让我离开便离开,凭什么!”
省吾园内,蒋家众人已经坐了一堂。蒋老爷和蒋夫人坐在上首,蒋思行携妻子坐在下首右侧,奶娘抱着两人的孩子站在孙氏身后。
孙氏是个伶俐人儿,她正笑着道:“也不知我那弟妹是怎样的标志人儿,这下我怕是要被人比下去了!”她说着还摆出一副忧愁的模样来,好像自己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
众人哈哈大笑。
“你呀!等下不就见到了吗,那可是个温柔娇媚的美人儿!”蒋夫人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孙氏道。
“好啊,那二弟真是有福气了!”孙氏轻轻拍着手又开心起来。
这话算是说到了蒋夫人心坎儿上,她脸上洋洋自得,心中也颇为志得意满,想着大儿媳妇聪明伶俐,二儿媳妇美丽温柔,都是合自己心意的人,这样的婆婆当起来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呢。
此时,堂上气氛正好,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娇斥,“蒋思成,你能不能快点,怎么那么慢?”
蒋夫人得意的心情顿时落了下去。她额上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只觉得刚才说的每个字都变成了巴掌,呼啸着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说好的温柔娇媚呢?
众人心中俱都疑惑,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外。
蒋老爷余光中看见妻子僵下来的脸,到底觉得如此这般会在二儿媳妇面前失了礼数,便咳了咳,冲妻子使了个眼色,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常顺推着蒋思成也很委屈,他已经走的很快了,耳中听着木头轮子滚在地上发出“咯楞咯楞”的声音,他生怕把自家少爷从轮椅上颠下去。偏那个女人,他们家的二少夫人,丝毫不顾及蒋思成的情况,脚下像装了风火轮,再配上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竟比个男人还英武。
蒋思成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尽量不让话语中的颤音泄露了自己的慌张,他道:“不必着急,像往常一样即可。”
常顺松了口气,应声放慢了速度。只见他家的二少夫人正倚在前边的一颗大树上,叼着一根绿油油的小草,翘着一只脚懒洋洋地等着他们,这副吊儿郎当的神态常顺越看越觉得眼熟。
三人到得省吾园正堂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桃悦,大家在好奇这个名不副实的“温柔娇媚”到底是个什么样?
桃悦难得地受到这样的瞩目,她咧开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冲着堂上众人灿烂一笑。她这一笑无疑是美的,只不过稍稍“张扬”了些,与大家闺秀的笑不露齿相去甚远。
蒋夫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她眼睛一瞪,拍着桌子跳起来,指着桃悦大声问道:“哪来的野丫头?”
蒋思成未及回答,桃悦已经笑眯眯地屈膝行了一礼回道:“我叫桃悦!”
这是什么情况?众人俱是一头雾水。
堂上终于静了静,蒋思成这才有机会插嘴道:“娘,桃悦是替嫁来的,这里有隐情。”
“替嫁?”这下众人都吃了一惊。
桃悦看着众人的反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蒋思成不想这样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挥退了左右下人,让一脸震惊的常顺前去敲打一番。见堂上只剩下自家人才道:“桃悦,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都告诉大家吧。”
蒋老爷沉着脸,暗道,张老爷真是好样的,竟敢拿个冒牌货来骗我。他把妻子拉了回去,压着怒火说道:“先听听这位姑娘怎么说。”
孙氏抱着孩子,同蒋思行对视了一眼,两人端端正正坐好了等着听故事。
桃悦扫了一圈众人,径自推着蒋思成到了下首左侧,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也不管众人有多疑惑,有多好奇,硬是悠哉地喝完了一盏茶,这才开口。
“张老爷家的女儿叫张绣儿,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死了,要嫁给蒋思成的是江湖上称作玉琼仙子的女人,她专门杀害年轻男子,剖胸挖心,吃了用以保持容貌。”桃悦刚讲了个开头便见众人惊恐的神色,暗想,我不仅救了蒋思成还救了整个蒋家啊!心中更是得意,接着道:“最近刘县的两宗案子就是她犯下的,这个女人不知怎么易容成了张绣儿的模样,一直潜伏在张家……”
桃悦讲的口干舌燥,她敲了敲小几,蒋思成便会意地给她倒了杯茶。
想这堂堂蒋府二少爷什么时候给别人端茶倒水过,蒋夫人尚且没有这样的待遇,她转瞬就要发作,幸亏蒋老爷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
蒋老爷到底见识多些,知道眼前的姑娘可得罪不得。这会儿他又心存感激,想着要不是这姑娘,蒋家还不知会有怎样一场劫难。
不过,他仍心存疑虑,问道:“姑娘既然抓住了那毒妇,那又怎么成了新娘,嫁给了我家成儿呢?”
这真是件气闷的事情,桃悦一口气将整杯茶闷进了肚子里,愤愤道:“我们是抓住了那毒妇啊,可是弄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张老爷,我便留下来善后,谁知那个张老爷也是个人面兽心的,我竟被他迷晕了。”桃悦说着,把茶杯重重地仍在了桌子上,又叹道,“可怜我一世英明啊!”
蒋老爷听着若有所思,他道:“我与张老爷相交日久,他不像是这种人啊?”
桃悦闻言,回忆起昨天,那个蒋老爷满面阴沉,浑浊的眼睛里透出股疯狂劲儿,他阴恻恻地对桃悦说:“谁都不能分开我们。”
这确实很古怪——慈爱时,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父亲;诡谲时,恐怕大家都会骂一句阴险狡诈。张老爷的身体里好像凭空冒出另一个灵魂来。
“爹,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实就在眼前。”蒋思行一句话打断的桃悦的思绪,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颤。
她的一言一行落在蒋夫人眼里就是一副市井流氓相,短短的一段话,她已经对桃悦好感全无,反倒是蒋老爷感念桃悦恩德,瞧她顺眼了许多,又觉这个女子甚是活泼爽朗,好似颇对成儿的胃口。
事情都清楚了,孙氏却仍意犹未尽,她换了只手抱孩子,好奇地问道:“后来呢?”
蒋思行轻轻推了推孙氏,训道:“你听话本子呢?还后来……”
桃悦却不以为意,她一指头指向了蒋思成,带着几分指责,几分扭捏,说道:“后来?后来就被他接进了蒋府啊!”
蒋思成拨开桃悦的手指,讪讪地道:“我并不知道新娘换成了你。”
桃悦正要反驳,就听蒋夫人一声断喝,“好了!”她冲着桃悦疾言厉色道:“一个女子,你这是什么言行举止,竟敢直呼你男人的姓名,还伸手指着他,真是没教养。”
“嘿呦!”桃悦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呼喝过,她蹭地站了起来,撸了袖子便要上前理论。
她刚走到堂中,就听蒋思成淡淡地道:“她只是替嫁!”良久,他抬了头,看向桃悦,继续道:“既然整件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便离开蒋家吧。”
蒋夫人知道自己一时失言,但是儿子的话还是很合自己心意的,她长出一口气,端庄地执起一杯茶,说道:“成儿说的是,你只是替嫁的,不能算是蒋家的儿媳。”
桃悦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此刻她心中一钝一钝的痛,直觉得自己定是被他们这群不懂得知恩图报的混账东西气得。她咧开嘴角笑着对蒋夫人道:“我自幼无父无母,就是个天生地养的,您说我没教养,就不怕老天爷……”
“桃悦!”她还未讲完便被蒋思成打断了。
桃悦冷眼看着蒋思成,忽然点了点头,终是把剩下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可是不吐不快的话梗在喉间甚是难受,总得想个法子让它们挨个儿蹦出来才痛快。
桃悦便从脖子上掏出块穿红线的玉佩来,扬手就扔在了蒋思成身上,转身便向门口去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无论你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一旦被触及真心就会冒出铜墙铁壁的尊严来,将自己从里到外包裹的严严实实,想要扒开这层盔甲需得用同样的真心来换。当然也有一些“傻瓜”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幸运的话,他们会遇到另一个“傻瓜”;不幸的是,他们经常会被弄的遍体鳞伤。
桃悦不愿做“傻瓜”。她想,“毕竟我也是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