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府里没有箭矢,也没有靶子。”晏临溪觉得有些可惜。
“弓我都给你送来了,箭矢和靶子算什么?”楼悠舟转头吩咐侍从,不消一盏茶的时间,箭靶都已就位。
世子殿下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这一举动有违先前所说的“忍痛割爱”。
晏临溪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楼悠舟递上箭矢,晏临溪伸手接过。
牛筋弦被弹动,声音清脆且悠长,晏临溪轻轻眯起眼,持弓拉弦,感受着弓弦在指尖寸寸拉伸的微弱绷紧声。
校准靶子,松手。
破空的箭矢排开气流,“嗖”的一声钉入木靶正中,从穿心之处四散开裂纹。
之后晏临溪又换了几副弓试了几箭,每一次拉弓射箭,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出自名匠之手的武器的独特之处,较平时所用弓箭的手感完全不同,力量的传递更加顺畅,准度也似乎更容易掌控。
试到最后,晏临溪的手臂微微发热,他将弓缓缓收起来,抬步去找楼悠舟。
世子殿下已经将酒酿圆子吃完了,汤盅随意搁在手边,瞥眼见晏临溪长身鹤立,缓缓走来,脊背如同苍劲的松柏,他翘起一边嘴角,夸赞道:“角楼上的那一箭射得不错。”
晏临溪脚步一顿,掩面走近,试图装傻充楞:“什么角楼?”
楼世子可不吃他这一套,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你既然不在王府练箭,那在何处精益射术?”
晏临溪见瞒不过,索性坦然道:“射术不比剑术,后者一招一式,都需兼顾攻防与身法协调,大开大合。而拉弓射箭,更重力量、精准与身姿协调,三者都是基础,所以即使练习之地不甚开阔,亦无大碍。”
他说着说着倒是奇怪了,“不过……说到力量、准度和协调,你究竟是哪样比不过我?不然你的射术怎会如此之……哎?怎么还打人呢?”
楼悠舟夺过下人手里的箭矢就要抽他,晏临溪眼下身法了得,竟能躲过世子殿下三个回合,笑着合掌告饶。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前来禀报:“王爷、殿下,禁军手持令牌,奉命搜查,此刻已在府门外等候。”
杜回打量着大门边的青铜鼎,问身边的部下:“嘉宁王府……这是哪位?”
“回禀大人,嘉宁王正是六皇子。”
杜回颔首,他对六皇子并无印象。
王府侍从很快就将人请来了,见到来人,杜回先是一怔,随后豁然勾唇一笑,作揖称:“世子殿下。”
楼悠舟记得他,昔日孔雀洲厢房里的一面,只不过这一面对他的印象不大好,故而略有些敷衍地回礼。
晏临溪站在楼悠舟身后,将两人的动作看了个完全。他盯着杜回的面孔,下意识地皱眉,上前两步,挡住杜回落在楼悠舟身上的视线,直截了当地问:“持令所为何事?”
部下侧首提醒:“这位就是。”
杜回冲他补了一礼,“殿下,近日有歹人藏匿于京都城中,某奉令,搜查全城。”
楼悠舟闻言,上前半步,“歹人?什么歹人需要禁军出马?”
杜回朝世子微微倾身,“军机不可外露。”
楼悠舟与晏临溪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相同的猜测。
晏临溪侧身让路,“请吧。”
禁军听候指示,鱼贯而入。
楼悠舟借机靠近杜回,“杜指挥使,能否让我也加入追捕刺客之列?我曾与其中一人打斗过,或许能凭借近的身法,揪出余党。”
杜回的笑意僵在嘴角,听完楼悠舟的一番话,他的神情有些纳闷,“刺客?”杜回转而和颜劝道:“世子殿下若遇刺客,理当去京都府报案,至于某所执行之命,乃圣上亲谕,其中细则与规制,还望殿下勿涉。”
嘉宁王府果如晏临溪所言,在一众亲王府邸里占地最为狭小,加之屋内陈设寥寥,禁军入内搜查,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工夫便已结束。
“今日多有叨扰,二位殿下,杜某就此别过。”说罢,杜回转身离去。
阿才很顺时地取剑归来,晏临溪看见,微微错愕,问楼悠舟:“你要去做什么?”
楼悠舟接过“敛长空”,冲他一笑,保证道:“我就在远处观望,绝不耽误禁军公务。”
晏临溪上前握住楼悠舟的小臂,唇线紧绷。
禁军奉皇命行事,旁人贸然插手,乃是大忌,先前楼悠舟已有干预京都府公务之嫌,他可不希望世子殿下再进一次宗人府。
二人对视片刻,晏临溪最终撇开眼,只说:“那你万事小心。”便松了手。
“唔……好。”
楼悠舟未曾料到晏临溪竟未阻拦,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又保证了一句:“我必定万分小心。”
话音刚落,便施展轻功,如飞燕掠水般轻盈地飞掠上了屋檐,只听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瓦片碰撞之声。
晏临溪见楼悠舟离开,也转身出府,朝着与楼悠舟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此番前往的,是一家离王府不算远的书纸铺。进得屋内,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这书纸铺本就狭小,店内除了一个掌柜,还有三个帮手,此时屋内一共五个人,愈发显得局促拥挤。
正在专心记账的掌柜,抬眼瞧见晏临溪进来,忙不迭放下手中笔墨,恭恭敬敬地唤道:“主子。”其余三人见状,也立刻齐刷刷地跪地行礼。
这间书纸铺是郁离手下的产业之一。
原本那些在暗处护卫晏临溪的暗从,都分散在王府四周。如今楼悠舟住在嘉宁王府,他本就耳聪目明,若是有人整日在王府周围晃悠,难免会被他察觉。故而晏临溪才让他们暂且在此处躲避。
今日赶集之前,晏临溪已经来过书纸铺一次。掌柜以为他要过问刺杀案的进度,却见自家主子神色凝重。
晏临溪问:“可知禁军此番在追查何人?”
禁军在京都范围内大肆排查,坊间不可能没有风声,孔雀洲暗从也不可能不查。
那掌柜拱手道:“据西御道的兄弟传来消息,禁军昨夜进了驻使臣府,不过短短一刻钟便匆匆离开了。”
晏临溪呼吸猛地一滞,“使臣府?莫不是……乙宛使臣府?”
掌柜点头以示肯定。
晏临溪只觉心中仿若掀起惊涛骇浪,暗自思忖,此事为何发生得如此突然?
禁军昨夜秘密探查乙宛使臣府,不多时便出来了,再加上今日禁军全城搜捕,稍加推断,杜回口中的“歹人”极有可能是乙宛使臣,乙宛使臣极有可能是失踪了,亦或是……逃跑了。
照此情形看来,禁军行动必是遵照皇帝的意志,如此一来,陛下想必早已知晓此事。
再联想到今日早朝,皇帝将三省、枢密院、御史台的一众大员都留了下来……
难道,父皇这是要……开战吗?
晏临溪伸手按住额头边的青筋,有些痛苦地俯下身子。
屋里四人不知道主子是怎么了,纷纷无措,晏临溪只是短促地说了一句:“无碍。”
可是为何?
昨夜,昨夜……乐康公主遇刺,而李文阙曾经担任过遣乙宛使!
难道刺杀一事与乙宛有关系?!
但细细想来,晏临溪又觉不应如此。
李文阙多次往返于两国之间,就算乙宛与他有深仇大恨,也不该拖到京都,更不该选在大婚之日动手,况且被一刀毙命的还是晏缙良。
那帮刺客若是为乙宛办事,未免太可疑……
上一世,大虞与乙宛开战,乃是因为西北连年大旱,大虞自身又无余力救助,再加上北面的宿戎王从中挑拨,致使边陲百姓之间的摩擦不断,最终演变为不可挽回的战局。
这一切,怎么也要等到宝庚一十三年,距今还有五年之久。
晏临溪虽对乙宛一战早有准备,可如今看来,这场战事的开端,恐怕比他想象的要早得多。
彼时彼刻,御书房内,就“开战”一事,还没有个论断。
“不可!”
门下侍郎,冯寿,苍老的声音撞击在庄重的横梁木上,振聋发聩。
“乙宛国虽有嫌疑,但大理寺尚未有定论。此时轻启战端,若真相并非如此,我大虞岂不是沦为笑柄?”
被他反驳的柳江只是施然一笑,“冯大人,真相已然清晰。乐康公主遇刺,现场遗留的碎衣布,还有逃窜的乙宛使臣,桩桩件件都指向乙宛国。这是对我大虞国威的公然践踏,若不反击,四方蛮夷定会觉得我大虞软弱可欺,边疆从此再无安宁之日。”
礼部尚书陈高旻附和道:“柳相所言极是!”他向皇帝恭敬施礼,“陛下,礼部与乙宛国往来交涉,深知其狼子野心,此事绝不能姑息,唯有一战!”
户部尚书卢弘辞面色阴沉,冷哼一声,“柳相、陈大人,你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刺杀一事,却忽略了国家的整体局势。此时开战,我大虞的粮草、兵员、财政,哪一项能支撑得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同知枢密院事王培道:“不错,我大虞近年来虽国力强盛,但连年征战也已让百姓疲惫不堪。一旦与乙宛开战,百姓将不堪重负。且乙宛国地形复杂,我军远征,胜算几何?”
“究竟是打不了还是不想打?”柳江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目光冷冷扫过这些朝廷要员,语气温和,话里却透着寒意,“诸位世家大人,若是拿出盈余家财的一半,用以军事用度,何至于此?”
“你!”王培怒目圆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猛地双膝跪地,言辞恳切,“陛下,臣等一心为社稷安危考量。王家世代忠良,家财皆是正道所得,绝无半点私藏。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是臣等的过错。臣所忧虑的,是国家的长远大计,绝非一己之私!”
冯寿也连忙接话道:“陛下,我等世家为国效力多年,绝非袖手旁观。战争并非儿戏,一旦开启,便是生灵涂炭。臣等只是希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柳江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诸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国家社稷,可在我看来,分明是在担忧自身利益。乐康公主遇刺,这是对我大虞皇室的极大侮辱。乙宛国的刺客就在京都城内行凶,证据确凿,你们却还在为他们开脱。难道在你们心中,世家的利益就比大虞的尊严更重要?”
同为支持开战的陈高旻闻言都不由一愣,心中感叹:“陛下向来忌惮世家权势过重,此番‘颠倒黑白’,顾左右而言他,把这种事摆在明面上讲,世家官员皆噤声,简直是要了命了!柳相不愧是柳相……”
他回过神,紧跟着说:“陛下,我大虞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乙宛国使者仓皇逃窜,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着各方的利弊。
参政知事付绥闻见势态焦灼,赶忙出来打圆场:“诸位大人莫要争吵,此事确实重大。大理寺既还未结案,不如先等一等,再从长计议。”
态度中立的官员纷纷点头。
皇帝沉吟半晌,开口问:“李卿,你怎么看?”
李兰英早就料到,经此一事,陛下定会询问自己的看法。
儿媳刚过门便惨遭刺杀,他心中悲愤难平。至于开战所需“粮草、兵员、财政”,他身在知枢密院事一职上,领实权,知道陛下在西北的军备部署,若要开战,胜算很大。
他也知战争残酷,但若乙宛真有异贼之心,此战不打,往后的事端恐怕更加难以预料。
李兰英神情疲惫,声音尚且沉稳,“诸位,我与乐康公主虽无血缘,却也是亲家,公主之死,李某痛心疾首。但李某深知,国家的稳定和百姓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陛下,臣建议,先让大理寺加快调查,要是真有铁证指向乙宛国,再开战也不迟。”
皇帝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缓缓开口:“此事关系重大,确实不能草率行事。等大理寺查明真相,再做决断。不过……要是乙宛国真有不轨之心,朕定当立即下旨出兵!”
御书房回归安静。
臣子心中都有了定论:看来与乙宛一战,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闻言,即便是不情愿也得纷纷跪地,参差不齐道:“臣等遵旨!”
呼~总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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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