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录 第5章 梦中人

在姜家住了一晚，岑溪原以为按照父君的心思，至少装病个十天半个月，好博取姜家人同情，毕竟按照凡人的说法，他现在是住在岳父岳母家，要追求只见过一面的姜家小姐。

她也做好了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的准备，打算慢悠悠在人间逛一逛再回来找他们。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岑溪推开门就看见岑俞，他说道：“走吧。”

岑溪一愣：“走去哪里？”

岑俞眼睛闪过笑意，溪儿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冷冷淡淡，有时和他吵架时更甚目光凶狠，气势凌厉，极少有此时的呆滞和出乎意料的表情，倒是像个孩子了。

他解释道：“五年一度宗门入试两日后就开始了，如果落月想踏入修真界，我们也早点做准备。”

岑溪哦了一声。

除了修行，岑溪对修真界的了解还没有对人间的了解多。一群比她年龄大的老头老太太和与她年龄相仿的弱鸡，她实在提不起兴趣。

二人找到姜洛月，此时天刚破晓，淡青色天穹渐渐泛出晨光，空气清冷，云雾氤氲，姜落月站在晨曦微光处，勾出一幅江南温婉小姐的丹青画。

岑俞看了一会，眼底明暗交错，脸上却很平静，他对姜落月说道：“姜小姐，吾今日所言，怪异离奇，无意打扰你的生活，若是心生困扰，当听个故事，转头便忘了吧。”

姜落月脸上出现明显的疑惑，岑俞柔声道：“溪山主昨日对你所说并不假，你确实有修仙天赋，甚至是寻常人穷极一生也求不到的天赋，修仙能让你获得力量甚至长生，姜小姐愿意修仙吗？”

姜落月嘴唇煽动，刚想说什么又被岑俞打断，他说道：“天赋高却并不代表仙途风雨无阻，你会遇到魑魅魍魉，怀璧其罪，有人会排挤你加害你，你会经历九死一生的劫难，然你的道心却不能破，道心破修仙路便无望，守住道心，除了忍受着修仙路上的一切苦难，还要忍受随着岁月流逝和修为增长，渐渐失去属于‘人’的情感。”

“若你在人间，虽一生短暂却充满温暖快乐，身后有爱你的人，前方有可盼的美好。”

岑俞声音变得喑哑：“远离人世间，放弃凡间一切包括你的亲人，即便这样.......姜小姐，吾重新问你，你还愿意修仙吗？”

岑俞默默想道，自己这辈子极少这般密集地讲话，说到底还是定力不够，怕说太慢，到一半后悔了该如何是好。

姜落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岑俞看出了她的犹豫，垂下眼帘，说道：“小姐慢慢考虑，想好了再做决定。”

岑溪在岑俞身后慢慢走着，落在石子路上“哒——哒”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她父君碎掉的声音。

眼见前面男人的背影快隐入晨间薄雾，姜落月没由来得一阵心痛，她捂住心口，喊道：“二位留步，我愿意——”

迎着对面两人惊讶的表情她说道：“您先听我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有人在等我，我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容，却知道他等了很久，在梦里的无可奈何，不怕您笑话，真的太令人难过了，我每次醒来都会痛恨自己的弱小。”

“昨日溪山主对我说我可以修仙时，我开心得一晚上没睡，纵使，纵使修仙诸多困难，不知将来会如何，但我知道如果现在放弃，便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之中。”

外人只道姜家小姐姜落月，生得面若芙蓉，平日里清冷端庄得不像个豆蔻少女。

现在她却红着眼睛，近乎哽咽地同见过不过寥寥几面的二人吐露心里长久的秘密。

她低着头想，二位仙人说不定在嘲笑她，什么梦中人啊，他们心里肯定觉得她幼稚得不行，多大年纪了还相信这些。

正当她被自己脑补得羞愧难当时，一只厚实的手掌压在她的头顶，暖意不断从上面传来，她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睛，里面波光粼粼仿佛点点星河流淌在夏日的黑夜，姜落月看得发愣，她发现了男人眼角一抹微乎其微的红色。

他叹息道：“落月，不要难过，未曾相遇的人总会在某个时间遇到。”

这一刻，姜落月觉得梦中的身影几乎和眼前的人重合。

旁边的岑溪非常不合时宜地咳了一声，两人像被惊醒了一样，一人快速将手收回，一人捻了捻眼角。

岑溪无辜眨眼：“俞山主刚才不是说要商计宗门入试事宜？”

岑溪承认她是故意的，谁让母君只记得父君，对她却全无印象。

姜落月控制住情绪，想了想，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安静的小院。

选宗门首先要测灵根，岑溪捏着姜落月的手腕感应。

她属火灵根，火生土，又易异变为雷，对这三系灵脉尤其敏感，姜落月明显不是这三个灵根之一，她看着岑俞耸了耸肩：“你来吧，我测不出来。”

岑俞轻皱了下眉，五系基础灵根已排除两系，落月若没有基础系灵根不仅修炼会更困难，使用范围也会受限。

他说了句冒犯，隔空朝姜落月注入灵力。

灵力绕着姜落月走了一圈，她身上渐渐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

“只有风灵根。”岑溪点评道，“看来你亦测不出母……姜小姐的第二条灵脉。”

姜落月问道：“如何才能测出？”

岑溪答道：“他都测不出来，估计宗门的灵台也一样，要么姜小姐的第二条灵脉还没有觉醒，要么是传说中的暗灵根和异灵根。”

岑俞说道：“风者，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你的身法会犹如风般灵动和自由，拥有操控风和气的能力，你还未觉醒第二条灵根，就风灵根来看，最适合成为法修，其次是符修。”

姜落月不解道：“那何为法修，又何为符修？”

岑溪接道：“法修可根据所处条件，运用天地运行法理，相生相克，阴阳调和，创造出最有利的战斗环境，辅以适配的法术。符修就是画符纸……和扔符纸的，对吧，俞山主？”

岑溪就是法修，但对于其他修派，她了解的内容少得可怜。

她从小遇到的符修打扮皆仪表堂堂，外人看不出他们全身上下挂了多少个芥子袋，一到打架时，成堆的芥子袋往外捞，各种各样符纸一应俱全，看了叫人叹为观止。

岑俞默了默，“……这么解释也对，符修是在困难战斗中最能置身事外的修士，既不用剑修一般和敌人贴身博弈，也不用如法修一样需调动庞大的灵力，唔，就是得看很多书，画很多符。”

姜落月连忙摇头：“那我不当符修，不看书，我会死掉的。”

姜落月说完便意识到不妥，你怎能在二位仙人面前说这种“死”这种忌讳的话。

她略带惊慌地看着岑俞和岑溪，却发现对面二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一般。

她控制不住匪夷所思的想法，她一介平民女子去哪结识这般神仙人物，只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浮上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而姜落月眼前的二位，也不算没有反应，不过是反应到了如何为落月（母君）选到最完美的派系和宗门这件事上，他们细细思考了一遍才发现每个派系都有弱点，每个宗门都挑得出毛病。

此刻妖都妖皇和小公主开始嫌弃修真界各大宗门，要不是妖都从来没收过人类修士，不知道会教出什么东西来，真想让落月（母君）去妖都算了。

半晌后，岑溪回过神来看着蹙眉的岑俞，挑眉道：“俞山主不是要让姜小姐自己选，这下怎么自顾选上了，该修什么道，该拜哪个宗门，不是由姜小姐的仙缘决定吗？”

岑溪心里非常地，不服气！说得倒好听，我让母君修仙不行，你反倒直接替她挑上了。

岑俞愣了一下后，失声哑笑，“吾真是关心则乱，溪儿说得对，落……姜小姐自有福泽，吾掺和反倒是坏了姜小姐机缘。”

姜落月一瞬间看呆了，面前的俞山主虽然待她温和近人，但是掩盖不住他周身的气质凌厉和深不可测，现在一下子笑开，像是破开冰层，微风拂面，露出原本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可为何……为何偏偏对她这般好？

姜落月心一横，索性破冰问道：“我之前是否见过二位？”

岑溪好整以暇地看着岑俞，心想该坦白就坦白了吧，多好的机会啊，母君自己先问的，然后她就看见她父君顿了一下，开始扯什么因果循环，宿命缘由，自然规律。

不知道父君自己听没听懂，反正岑溪没听懂。

岑溪正想着如何为这前言不搭后语，仔细听还夹着些许紧张的言论找补时，母君的话直接让岑溪放弃挣扎，她的脑海里就两字：绝杀。

姜落月说道：“俞山主，你相信我的梦中人存在吗？”

岑俞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声音发紧道：“吾相信。”

姜落月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手指又问：“那个人……是你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如此决绝般的勇敢，连声音里带着颤抖。

对于她来说，此时好像风都停止了吹动，时间就此静止。

就像眼前男人刚才所说，如宿命注定，没相遇的人一定会遇见。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也许是刚遇见的第一眼，她就如此笃定，一直在等的人便是他，她的归宿也是他。

她也知道对他不曾有过什么了解，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此直白实在不是明智之选，她应该绾一个好看的头发，穿一身漂亮的衣裙，约他去看观湖赏月时再娓娓道来，而不是这幅头发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眼角还有哭过的痕迹。

但是直觉告诉她，没有时间了，倘若再等下去，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说出口。

岑俞心里叹了一口气，落月一向机敏勇敢，相比于她，自己就像个胆小鬼。

岑俞如墨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身影，里面光影浮动，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他只是轻而又轻地说了句：“是。”

“落月，能和你再次相遇我真的很高兴，我们之间确实发生过很多事情。”

“不记得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岑溪真受不了她父君如此墨迹，相认这件事情上一直是母君在拉进度条，父君才是扯后腿那个。

不就是多个两百岁的女儿和两千岁的夫君吗，不就是这夫君还是妖都妖皇吗，不就是转世转了六次吗，不碍事，完全不碍事，怎么就要“慢慢告诉”了。

因生成过契约，二人只要重新相爱，母君携带几世的记忆便都会全部恢复，这一世应该又是天灵根的缘故，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记忆，如此不利的条件下，父君还这么拉胯。

岑溪久违地良心发现，自己杵在他们旁边比那夜明珠还闪亮，想要捏个决离开之时，姜落月叫住了她。

她笑得温暖而明亮，“姑娘，你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是吧？那我能先抱一抱你吗，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抱抱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抱一抱什么的，当然……可以啊。

岑溪撇了撇嘴，她有些鼻酸，从前母君最喜欢抱着她讲故事，凡世的风花雪月啦，民间鬼怪传说啦，时间久到好像过了好几百年。

她轻轻环住母君的腰，枕在对方肩头，母君的身体暖得像清晨的太阳。

如果岑溪现在是狐狸原型，尾巴一定摇得很欢。

她挑衅地看着岑俞，最先认出你又怎么样，她第一个抱的人是我诶，是我诶。

岑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