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录 第6章 浩劫

宗门入试开始在即，今年的炼试点在东境，离此地颇远，所以姜落月来不及细细消化这些突如其来的事，也没时间好好怀念在姜家生活的日子，匆匆收起一个包裹，简易地带上些生活用品便来辞别父母。

一听到姜落月说要离家去修个劳什子仙，还要去很长时间，姜母便开始捏着帕子抽搭，“阿月，你个好好的女儿家修什么仙啊，修仙都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做的事儿，你说你能行吗，遇到危险怎么办，还要去那么长时间，见不到你的日子你叫为娘怎么活啊。”

姜落月也红了眼圈，向姜夫人细细解释是救父亲的仙人说女儿有天赋，况且又不是不回来，我等修得业绩定来看望二老。

姜落月六岁的弟弟也在一旁不停地哭喊着，姐姐不要走。

倒是起死回生的姜老爷显得过分平静，他叹了一口气，他深知自己的女儿虽然看似乖巧孝顺，实则性子倔强，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他经历过生死一回，很多事算是看开了，人生最大遗憾便是到了弥留之际，还有没能完成的事，他不希望阿月有所缺憾。

姜老爷沉声道：“都别哭了，叫两位仙人看了成什么样子，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你们倒好，一个个只知道哭，既然阿月想去就让她去吧。”他拉过姜落月的手，尾音颤抖道：“阿月，修仙修不了咱就回来，无论什么时候安全最重要，姜家永远为你留个地方。”

岑俞非常能理解姜家二老的心情，若是换作是他，可能反应会更大。

他带着岑溪走到外边等候，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告别。

岑溪百无聊赖地靠在柱子上，看着姜家房顶发呆，不用回头都感受得到她爹在用那令人发毛的目光看她。

“溪儿。”果不其然叫她了。

岑俞问道：“可曾听说过万古大战？”

岑溪觉得这问题问得很废话，她不是很想接。

岑俞又问道：“那溪儿是否知道鬼修？”

岑溪顿了一下，懒洋洋点头。

岑俞眼中含深意：“溪儿应该对暗灵根更熟悉了。”

岑溪瞬间警惕，这人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东西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岑俞，装作不解地随意问道：“暗灵根不就是鬼修吗？”

岑俞顿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岑溪心里打鼓，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岑溪觉得她爹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气，接着一个温暖的手掌按在她的头上，对方说道：“不是，滥用暗灵根的人才是鬼修。”他顿了顿，“这么说不太完整，滥用任何灵根都会变成鬼修。”

见岑溪不语，岑俞又温声道：“溪儿，你只管坚持你觉得正确的事，世俗纲纪伦常不等同真理。”

岑溪愣了一下，她几乎确定父君知道她是暗灵根。

心里像是终于放下挂了很久的石头，岑溪觉得呼吸都轻松了几分，又感觉有些酸掉牙，她这辈子都习惯不了父君时不时走的温情路线。

只是想不到父君这么死板的人会这样想，他可是真真切切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

她仰着头，狐疑地看着岑俞：“你是何时知道？”

岑溪与父君的默契，就算不明说，他也知道问的是暗灵根。

岑俞说道：“从你去空间里杀那些人开始。”

见岑溪眼里明晃晃的疑问，岑俞缓缓说道：“吾两百岁时，才刚到化神境第一境圆满，吾之好友，师尊，父母皆在此战争中死去……那个时候，空气中弥散的便是你身上沾上的味道。”

岑溪眼中染上震惊，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安慰人，又嫌弃地拎起衣角闻了闻，真是可惜了妖都绣娘的手艺，下次找入口得穿简单一些，回到妖都还要学凡人那般焚香沐浴。

岑俞眼中晦涩不明，即便过了这么久，心中滔天怒火不仅没有平复，还愈烧愈烈。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寻找鬼修踪迹，却始终寻不到半分影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最先找到鬼修的人会是自己的女儿，那只有一种可能，岑溪觉醒为暗灵根，岑俞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这件事。

一方面，他太了解世人对暗灵根的态度，若是岑溪受波及，他忧心自己护不住自己的女儿。另一方面，他迫切地想让岑溪告诉自己空间入口，好让他把那些苟活几千年的怪物统统杀死。

两种极端相反的心态，让他在这件事情上畏手畏脚地选择逃避，甚至不敢与溪儿提起。

直到再次遇到落月，他才恍然笑自己关心则乱，无论是对落月还是溪儿。

到了现在，鬼修的事情拖得太久，已经是迫在眉睫，退无可退，兴许溪儿身上的暗灵根会是终结万古大战的钥匙。

父君脸上看不出表情，岑溪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与疲惫，他说道：“昆仑大陆又出现叛徒，就如当初万古大陆一般。”

岑溪想了想，说道：“我曾偶遇一个人形怪物在吸食一名修士，想来那便是鬼修，是否和你说的事情有关？”

岑俞答道：“有，最近几年一直有人偷偷将杀死鬼修的‘天晶碑’拆除，所以鬼修才会肆无忌惮地离开空间。”

岑溪不解：“何为‘天晶碑’？”

岑俞说道：“万古大战时，鬼修藏匿进“骨镜”创造出的空间，后来二十年间，众修士合力铸造出天晶碑，此物遍布昆仑大陆，这些鬼修出来便会被天晶碑杀死，他们只得如见不得天日的老鼠一般躲在暗处。”

岑俞的话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她一直以为鬼修是被关在空间里，不曾想是他们主动躲进空间，她皱眉道：“传说中伪仙器骨镜竟真的存在，他们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岑俞叹气：“自然是抢来的，鬼修为了能活下去，牺牲了近一半的人来争夺骨境，包括几名顶尖的渡劫境大圆满，事发突然，没有人想到他们目的，最后让他们得逞。”

岑溪脸上出现皲裂：“渡劫镜……被牺牲者为何会同意，飞升不就能逃过一劫？”

岑俞冷笑道：“鬼修不过是混迹在人群中的伥鬼，他们背叛师门，离间亲友，倚靠着旁人的信任而吸取灵气，同阶作战能力难比真正修仙者，实力不足，难以抵挡飞升时的天雷，已是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只能放手一搏，否则全军覆没。”

“更何况万古大陆时期灵力最为充沛，整整一万年里，出了很多渡劫境修士，修士飞升成功并不稀罕。”

岑溪彻底震惊了，“以前竟有那么多渡劫境，现在的昆仑大陆……还有渡劫境吗？”

岑俞说道：“有一位，被后人称为最后的渡劫境，云极宗云离真人，只不过那场浩劫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传言一直在云极宗闭关。”

岑溪梳理了一下头绪，说道：“那谁会是叛徒，或者说谁有能力拆除天晶碑？”

岑俞说道：“若是从前，吾敢断定，这世间无人能取天晶碑。”他顿了顿，“只是如今大陆，修仙已从原来单一‘煅体’演变成‘提升实力’，各类心法武功、符纸灵兽层出不穷，若以旁类辅助，越级强取天晶碑也不是不可能。”

岑溪疑惑道：“让那些怪物出来不行吗，就算没有天晶碑，出来后把他们杀掉不就可以了？”

岑俞说道：“没有那么简单，那些怪物在灵力枯竭的情况下还没被耗死的，最低都是化神境，渡劫境更是不在少数，一旦给他们恢复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岑溪沉默了一会，少有严肃道：“我们能做什么？”

岑俞脸上浮现出寒气，“找出混迹在人群中的叛徒。”

岑溪接道：“然后杀了他们？”

“不”。岑俞嘴角带着丝冷冽的笑，“然后加入他们，让背叛者尝一尝遭受背叛的滋味，再找机会一网打尽。”

岑溪一时语塞，在叛徒里做叛徒，也算是应了凡人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到这里，岑俞明显还有事情要说，但是姜落月走了出来，她说道：“走吧。”声音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痕迹。

于是岑溪有幸看了出她父君的变脸大戏，连同身上的寒气都散了七八分。

岑溪：......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扒下他那层温润的外表，让母君再好好看看她夫君的真实样子。

姜落月最后看了一眼姜府大门，爹娘也听了她的话没有前来送别，她在此生活了十五年，想起来都是细碎的快乐和幸福，从今以后，她就要离开熟悉的一切，踏入一个全新未知的世界。

姜落月紧握着拳头，她告诉自己，向前走，不要回头，无论这个选择是否正确，至少不留遗憾。

岑溪和姜落月走几步，发现岑俞还待在原地，只见低垂眉眼，冷峻的面容若有所思道：“我们是不是太过于草率？”

二人愣了一下，岑溪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直接道：“你要说什么？”

岑俞沉吟道：“有道是‘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人修比其他修士天生弱些，便更在乎这些细节，亦所谓‘心诚则灵’，落月既然已决定修仙，也应当如普通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好修行之路才是，按常理来说，若是寻常凡人，去往东境，舟车劳顿，最早都应该前半个月就出发，如此一来，驾马车应该来不及，但是若有吾的灵力加持，马踏出的马步依然是凡世的修行方式，也应该能赶得上宗门入试……”

岑俞绕了半天，岑溪表情由最初的不解回归到心死，她面无表情道：“一步一个脚印踏的是马脚，与人修行有甚关系？”

岑俞皱眉道：“言之有理，不如……”

岑溪根本不想听，方才因为暗灵根事情还觉得她父君其实一点儿也不古板，自己是不是对他有误解。

现在看来她长久的刻板印象是该死得有道理，她爹就是一个泥古不化的石墩子。

自己有病便罢了，还要拉着别人一起犯病，这几万里的路无论是人走过去还是马走过去，都让她身心俱疲，晕厥想吐。

她面色冷峻，思路清晰，先是单手搂过姜落月瞬移到空中，与此同时召唤出伴生兽炎麟落在它身上。

炎麟一直在岑溪的芥子袋中，已有一段时间没见主人，它欢快地摇着尾巴舔了舔岑溪。

岑溪附在炎麟毛茸茸的耳朵旁，沉声下指令道：“炎麟，甩开父君，我给你吃极品灵石，吃到吐为止。”

炎麟听到后兴奋地嗷了一声，使出了全身劲往前冲，所过之处像一团火焰飞过。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瞬间消失在岑俞面前。

岑俞：“.......”

妖皇陛下看着两人一兽的背影迷茫了一瞬，随后又带着长辈对待自家叛逆小孩的心态无奈地叹了口气，溪儿这是在做甚，她应该最清楚修真界境界高者对境界低者有着全方位的碾压，小境界亦是，何况自己比她高两个大境界，虽然炎麟是以速度著称的高阶灵宠，他亦不用召唤伴生兽，御个剑便能很快赶上。

岑俞思量着追上他们后如何不拉岑溪面子地教导她，要是岑溪不愿车途劳顿，自己陪同落月去东境亦可。

不过一转眼，他便追上了两人一兽，刚要叫停他们，却被岑溪在炎麟身上下的法阵吓得御剑一个打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共生庇护阵，高阶防御法阵，它的强大之处在于能越级防御一个大境界的攻击，但持续时间有限，且一旦被突破，御阵者将随法阵一起支离破碎，轻者经脉尽断无缘修仙，重者当场逝世。

简单点说，就是岑溪在用她的命阻止岑俞下一步动作。

岑俞当即心惊肉跳地往他们身上叠了好几个防御阵，又怕如此横冲直撞的速度途中冲撞到哪位修仙大能，瞪着眼在一旁半刻不敢分神。

所过之处皆春光明媚，天朗气清，岑溪在炎麟又宽又厚的背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