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录 第4章 换命

姜家这边，众人看着王道士比画了半天，姜老爷仍不见转醒，不免有些着急，姜夫人忍不住开口道：“大师，您这法术何时会起作用？”

假道士尴尬地咳了一声，煞有其事道：“夫人不必心急，贫道法术是从内而外修复好姜老爷身子，自然会慢了一些。”

他为难地叹了口气，“想让姜老爷苏醒，最难的是驱赶邪魔，唉，不知贫道当讲不当讲，冲喜这法子可以一试，但是这人啊，最好是与老爷血脉相通之人。”

姜夫人一惊：“冲喜……冲喜是要……”

假道士一脸正经道：“天下最大的喜事自然是姻缘嫁娶之宜。”

姜夫人皱了皱眉头：“家中并无适龄子女，更别说到了谈婚论嫁之人。”

假道士余光看了一眼姜落月，不愧是美人，连担忧的表情都如此动人，他不动声色地说道：“落月小姐不是及笄了吗？”

姜夫人咬了咬嘴唇，为难道：“阿月下个月才及笄，何况我和老爷都并不打算把阿月这么早嫁出去，这么短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啊。”

假道士清了清嗓子：“贫道愿意帮忙，出演一场假的成婚戏码，到时候姜老爷醒了就不作数，况且姜小姐来求助于我时已经答应……”

话说一半，假道士突然感到如芒刺背，一阵没来的心慌，他转身看向门口，来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冷冷地注视着他，竟不禁让他打了个寒战。

此人是谁？

他向后看去，看到男人身后出现方才那名红衣女子。

假道士转了下眼珠子，原来是来抢饭碗的同行啊，那有何惧怕，此二人定没有我武功高，毕竟我是摸到了修仙大门的人。

他指着二人，义正词严道：“这妖女竟还敢来，还去搬了个救兵，姜夫人且快将他们赶出去……”

男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他玩味道：“妖女？”

明明对方比自己弱，假道士却感受到了濒死的压迫感，他慌忙掩盖住自己不稳的气息，呵斥道：“你们是哪来的不三不四之人，打扰贫道救姜老爷。”

岑俞睨了他一眼，神情冷漠地穿过大堂，来到姜夫人身旁。

只有在身后的岑溪知道父君真的发怒了，来自大乘境修士的怒气，连岑溪都感到体内灵气波动，胸口发闷。

可真能忍啊。

假道士并非真正意义的修仙者，修士造成凡人受伤甚至死亡，是天地法则中的大忌，轻则灵力反噬，重则有损寿命。

但岑溪知道以岑俞的境界根本不在乎这些，她余光看了眼姜落月，他是怕报应来到母君身上。

说到底，岑溪进入化神境以来，断断续续在凡间行善，也是为了能让母君多积累些善缘。修为高深修士可能瞧不上这些，但是对于不断转世的姜落月君来说，善缘能庇护她少些大灾大难。

岑俞目光滑过姜落月，对姜夫人说道：“吾能救姜老爷。”

姜夫人或许存疑，但是姜落月看到过这个神秘人施展神通，她惊喜地抓住岑俞衣袖：“先生真的能救？”

岑俞目光顿了顿，落在姜落月的手上，他低声道：“姜小姐放心，吾承诺之事必定办到。”

姜落月才反应过来自己举动颇为唐突，红着脸松开了手，说道：“多谢先生。”

岑溪挑眉，因为姜落月无意触碰，岑俞身上的怒气都少了一大半。

现在轮到假道士着急了，他极力劝说众人不要相信这来历不明的二人，在姜落月坚持下，姜夫人还是决定相信岑俞。

岑俞淡淡道：“请各位在门外等候。”

姜家人面面相觑，想到传闻里有些能人异士不愿意将自己本领展现在别人面前，因为担心被有心人学去，也纷纷离开了房间。

其实并非姜家人所想那样，姜老爷已无多少气息，世间法宝药材皆没有任何意义，唯有一项名为“换命”的禁术，方能救回姜老爷。

所谓禁术，逆行天意，违背因果，特别是换命这类高阶禁术，施术者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恐怕只有岑俞自己清楚，让众人离开，也是为了避免受到牵连。

但假道士叫嚣道：“贫道不走，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岑俞凉凉地瞥了一眼道士，说道：“随你。”

岑溪出去时多少带着点怒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父君何故为救不相干的人使用禁术，是嫌自己修为太高，命太长了？

为延长姜落月寿命，岑俞曾用过此术，结果呕了两天血，被姜落月发现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之后便再也没用过。

现在竟然……她颇为不爽地瞪了一眼姜夫人，你姜家真是泼天的好福气。

姜老爷房内，岑俞封了与外界的联系，开始专心为姜老爷医治。

至于为何不担忧假道士使坏，因为当今大陆最顶尖的修士之一，妖都妖皇之力，并不是他一个凡人所能承受，尽管岑俞并未针对他，只是为救姜老爷时外溢的力量，也足够让假道士痛苦万分，龇牙咧嘴地蜷缩在地上。

假道士觉得自己往那边看一眼便花尽了所有力气，他毛骨悚然，这人……这人恐怕是真正的修仙者，能用出这么强大的灵力，可能是已过练气期的金丹修士。

他脸色煞白，不仅是身体上承受的痛苦，更是后怕刚刚对此人出言不逊。

他竭力让自己滚到离岑俞最远的地方，以缩小带来的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假道士醒了过来，他刚才疼晕了过去。

此时屋内已经恢复风平浪静，男人正在闭目休息，而姜老爷的面色也恢复红润，不再是一副油尽灯枯之色。

假道士眼里充斥着扭曲，要不是这来历不明的人搅我好事，我现在已经将姜家小姐娶到手了。

他捏着气息走过去，盯着岑俞恨恨想道：此人不仅修为高深，脸也长得如此俊美。

突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以前姜老爷就算再虚弱，呼吸仍是有起伏的，他紧张地探了探姜老爷鼻息，心中猛然一惊，姜老爷竟然已经没有了呼吸，姜老爷死了！

假道士眼神从惊愕到狂喜最后转为恶毒，他疯了一样转身向外跑去，碰倒了桌椅板凳也顾不上，他要告诉姜家人此人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还令姜老爷气绝身亡。

岑俞在假道士苏醒时便已察觉，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衣服，又替假道士解了这隔绝外界的封印。

假道士冲出去对姜家人一阵血与泪的控诉，屋内的骗子如何伤他云云，姜家人看着假道士咸菜般皱巴巴的袍子和发白的面色信了七八分。

假道士又痛彻心扉说道因岑俞过失，姜老爷现在已经身亡，最后还不忘补一句，谁叫你们不相信贫道啊！

姜夫人和姜落月听到此消息皆惊惧地后退了一步，姜落月不敢相信地跑入父亲的房间，抖着手探了探鼻息，真如王道士所言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岑俞眉目沉静，他轻声道：“小姐是否相信我？”

姜落月被岑俞目光所吸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淡然的眼神中，她甚至看到了眼底藏匿的怜惜，即使父亲已经没了呼吸，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岑俞连眉目都染上愉悦，他低声道：“小姐把姜老爷扶起，拍打背部，他就能醒来。”

姜落月按照岑俞所说，小心翼翼将父亲扶起后轻拍他的背，拍到第三下时，姜老爷突然“哇”一口吐出污血，而后便奇迹般转醒。

姜落月扑进父亲怀里，哽咽道：“您吓死我们了。”

姜夫人也冲进来，哭道：“老爷你终于醒了。”

姜老爷昏迷了半月余，此刻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我，我记得我已经……”

姜落月擦了擦眼角，说道：“是这位先生救您的。”

姜老爷感激地握住了岑俞的手问道：“敢问高人名讳，姜家世世代代都会供奉您。”

岑俞默了默，说道：“吾乃俞山山主。”突然他轻皱眉头，咳了几声，嘴角竟溢出血迹，姜落月着急道：“先生，您是不是为了救父亲伤到了，我扶您去客房休息。”

岑俞嘴上说着不用麻烦，手却实诚地搭在了姜落月的肩上，于是，堂堂大乘境修士竟弱不禁风到要靠着凡世女子才能走路。

岑溪踢了踢刚抓回来的假道士，被绑起来还有劲蠕动。

趁假道士消停的空档，她又鄙视地看了眼一大把年纪还装可怜的父君，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拍一拍就醒来，那是你悄悄解开了封住的气脉！

路过岑溪时，岑俞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对上岑溪的眼神，他莫名尴尬了一瞬，看到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道士时，目光顿时冷了。

他幽幽说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人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道士，刚刚在房内还强行打断我，害我差点走火入魔，适才受了内伤。”

姜落月火气蹭一下就冒了上来，她甚至忘了假道士曾经对她骗婚这等龌龊之事，满脑子想的都是：像俞先生这般谪仙般的人物，心地又如此良善，这道士不仅无故害先生受伤，竟还有脸还倒打一耙污蔑先生。

她轻声问道：“先生可还站得稳？”

得到岑俞肯定后，姜落月慢慢松开了双手，忍着火气叫来家丁，说道：“给我把这人打一顿，留口气，然后送衙门，就说此人行骗行到姜家头上，若是衙门需要证词，我和母亲会亲自前往。”

姜落月沉着的脸笑了笑：“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打死了也没关系。”

虽然被一众人压在地上锤，假道士脑海里却不断浮现最后一幕，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嘴角微微勾起，幽深的眸子里满是姜家小姐的影子，他突然心头一震，好像意识到什么。

凎！！！阴沟里翻船，那男人和他一样对姜小姐图谋不轨。

他发出灵魂的怒吼：“姜小姐不要信他，他和我一样对你不怀好意，我在房内根本就没有碰过他，不要信他啊姜小姐--”

只是因为塞着抹布，叫人半点听不懂。

家丁迷惑道：“这人说什么呢，要不要把抹布取出来看他喊什么。”

岑溪抚摸着院子里的芍药花瓣，好心提醒道：“他那是在念咒语，你们不想被下咒就最好不要取出来。”

闻言，道士抹布又被塞得更紧了些。

道士开始还不断挣扎，被揍得出气多进气少，逐渐没了声音。

姜家花园里，岑溪红色衣裙与红色花海融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

芍药啊，热烈而明艳的花儿，原以为这一世的姜落月受家庭的影响比较多，喜欢兰花、菊花这一类淡雅的花，这片院子却如妖都的院子一般，种的都是大片的芍药。

真是，转世和环境都无法改变骨子里的东西。

此刻岑溪心里才真正放下一块大石头，她像个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糖果，眉眼皆是开心。

母君，阔别十五年，你终于回到我身边，又或许以后再也不会离开。